苏妩走到书案前，那枚冰凉的莲苞玉佩镇着她大部分妖气，让她感觉像是被套上了一层沉重的枷锁，连呼吸都带着一种无形的阻滞。
抄写《心经》百遍？
她看着铺开的洁白宣纸和那方漆黑的墨砚，唇角撇了撇。让她这生媚骨、跳脱不羁的狐狸去抄那些枯燥无比的经文，简直比直接镇压她还难受。
眼波流转间，她瞥向那依旧在蒲团上静坐的白色身影。他眉目低垂，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清冷而完美，仿佛真的已超脱物外，不为任何事所动。
哼，静心凝神？她偏不。
她体内妖力虽被玉佩镇压大半，但终究还剩下一丝微末。这点力量，不足以让她挣脱束缚，不足以让她施展媚术，但……或许可以投机取巧。
苏妩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凝聚起那微乎其微的妖力，心翼翼地、近乎无声地点在空白的宣纸上。
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光晕在她指尖流转，渗入纸纤维。
她回想着方才瞥见的、顾衡随身携带的那卷佛经上的字迹，试图用妖力模拟、催动墨迹自行显现。
然而，她低估了那玉佩的镇压之力，也高估了自己仅剩的这点妖力。模拟佛经字迹所需的精准和控制力远超她的想象。
妖力如同陷入泥沼，运转得极其艰涩、滞缓。她额头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越发苍白。
纸上，只艰难地、歪歪扭扭地浮现出半行模糊的墨迹，还断断续续，根本不成字形。
同时，那股强行催动妖力的反噬骤然袭来！
“唔……”她闷哼一声，只觉得体内那点残存的妖力瞬间被抽空，一股极致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眼前阵阵发黑。
心口的玉佩猛地一沉，冰凉的触感变得刺骨。
下一秒，赤红嫁衣骤然失去支撑，软软落地。
一团毛茸茸的、火红的身影却从嫁衣堆里踉跄着钻了出来——赫然是一只仅有巴掌大的狐狸！皮毛光泽亮丽，宛如燃烧的火焰，只是那双原本媚意成的狐狸眼此刻写满了虚弱和懵懂，四条细腿软得打颤，几乎站不稳。
苏妩：“！！！” 这就……变回原形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毛茸茸的爪子，欲哭无泪。这点妖力不仅没帮她作弊成功，反而把她最后维持人形的力量都耗尽了！
狐狸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虚弱感一阵阵袭来，伴随着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温暖和安全之地的渴望。
她抬起湿漉漉的鼻尖，嗅了嗅空气。
殿内，那清冷纯净的檀香气味仿佛成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带着一种奇异的、让她觉得安心（尽管她不愿承认）的力量。
几乎是凭着本能，那团的红色身影跌跌撞撞地、蹒跚地朝着蒲团上的白色身影挪去。
她费力地蹭过冰冷的地面，来到顾衡身边。他依旧闭目捻珠，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狐狸仰起脑袋，看了看他垂落的、洁白的僧袍衣摆，又看了看他盘坐的、似乎很温暖的腿。她犹豫了一下，最终伸出爪子，极其虚弱地扒拉了一下他的僧袍，试图往上爬，却因为无力又滑了下来。
尝试了几次，都是徒劳。她累得趴在他衣摆边，细细地喘气，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委屈似的呜咽。
终于，捻动佛珠的声音停了。
顾衡缓缓睁开了眼。
琉璃般的眸子垂下，落在自己脚边那团的可怜、瑟瑟发抖的火红毛团上。
他的目光沉静无波，看不出情绪。狐狸也抬起乌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眼神湿漉漉的，带着未褪的媚态和满满的虚弱，声地：“嘤…”
顾衡看了她片刻，复又闭上了眼，继续捻他的佛珠，似乎不打算理会。
狐狸似乎有些急了，又或许是真的冷极了、虚弱极了。她再次用尽力气，蹭到他盘坐的腿边，将自己毛茸茸、暖烘烘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腿，蜷缩成一团，寻求那一点微薄的暖意和庇护。
她能感受到他身体微微一僵。
但他依旧没有推开她。
狐狸安心了些，将脑袋枕在他的僧袍上，鼻尖萦绕着那清冷的檀香，极度虚弱带来的困意如潮水般涌上。她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最终，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下，彻底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那规律空寂的捻珠声。
许久，顾衡捻动佛珠的指尖渐渐慢了下来。
他再次垂眸，看向蜷缩在他怀中，睡得毫无防备，甚至发出极细微呼噜声的狐狸。那火红的皮毛在烛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与他洁白的僧袍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琉璃眸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最终，他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微不可察。
捻珠声继续，却比之前，似乎慢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