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杨蹲在猪圈旁,借着月光数着猪食槽上的裂痕。这是家里最后三头猪,其中那头三百斤的母猪已经怀了崽,是父亲去年用半亩地换来的种猪。他记得父亲当时摸着猪背:等它下了崽,咱家就能还清那笔债了。
杨!母亲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带着哭腔,你爸回来了,要把猪卖了。
杨手里的玉米粒撒了一地。他记得债主王老板上周来催债时,那根金链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父亲低头哈腰的样子,像极了被雨淋湿的狗。现在,连最后三头猪都要被牵走了。
明王老板来拉猪,你爸卖三千。母亲把猪草剁得咚咚响,刀背上的缺口映着昏黄的灯光。杨看见父亲蹲在门槛上,阳光像他眼睛里的光。
爸,能不能等母猪下崽再卖?杨鼓起勇气问。
父亲猛地站起来,叶子落在他磨破的鞋面上:等?王老板三不还钱,就把咱家地收了!
那夜里,杨听见父母在里屋吵架。母亲借高利贷填窟窿是找死,父亲再拖下去连猪圈都要被拆了。月光透过窗缝,照在墙上那张泛黄的欠条上——欠王建军人民币贰万叁仟元整,月息三分。
第二清晨,王老板开着一辆红色拖拉机来了。他戴着墨镜,脖子上金链子粗得像铁链。杨看见他手下的人用麻绳绑猪时,母猪突然发出凄厉的嚎叫,吓得猪崽子们四处乱窜。
这头母猪怀了崽,能不能多给两百?父亲递烟的手在抖。
王老板吐掉烟头:就三千,爱买不卖。他转身时,金链子刮倒了猪食槽,玉米糊糊溅了杨一脸。
拖拉机启动时,杨追着跑了二十米。母猪的叫声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声闷响。他蹲在田埂上哭,眼泪把裤腿上的补丁都浸湿了。
那晚上,父亲把三千元钞票摊在桌上。母亲数了三遍,突然捂住嘴哭了:还差两千三,加上利息...
再借。父亲的声音像石头,明我去二舅家。
杨躺在床上,听见父母在算账。母亲卖猪的钱只够还利息,父亲再借高利贷。月光照在空荡荡的猪圈上,那里还留着三头猪的脚印,像三个没写完的句号。
第二清晨,杨发现父亲不见了。桌上留着一张纸条:去城里打工,过年回来。他摸着纸条上未干的墨迹,突然想起昨拖拉机开走时,母猪在车上回头望了一眼。那双眼睛里,有和他一样的恐惧。
十四岁的夏,杨每剁猪草、喂鸡、算账。他每都会去猪圈看看,那里还留着三头猪的气味。有时候,他听见拖拉机的声音就会跑出去,但每次都是空欢喜一场。
秋来时,杨收到父亲寄来的信。信里他在工地搬砖,每能赚八十块。信纸背面画着三头猪,旁边写着:等钱够了,咱们再买猪。
杨把信折好,塞进书包最里层。他抬头看,云朵像极了昨牵走的母猪。十四岁的少年不知道,有些债是还不清的,就像有些夏,永远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