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棋局,一切的核心……在山河的源头。
万千倒影自心渊水面缓缓站起,犹如一片沉默的森林拔地而生。
她们身着各异,姿态万千,却又同出一源,共享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当她们与水面上的凤无涯一同张口,那重叠了无数岁月的宣告,竟化作最纯粹、最本源的一个声音。
“吾即吾。”
声浪并非穿透耳膜,而是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连那无形无相的空面都为之波动轻颤,仿佛被这浩瀚的自我意志所震撼。
它随行于凤无涯身侧,空洞的面容似乎正对着她,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共鸣:“汝今可窥万物之灵源,然此力非无代价。每半盏茶时,汝必失一时之我,忘却一瞬之念。”
凤无涯轻轻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曾是她、又非她的身影。
她能感受到她们每一位的喜怒哀乐,能理解她们每一次的生死抉择。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仿佛整个世界的脉搏都在她的指尖跳动。
“只要我还记得为何出发,便不怕短暂迷失。”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决意。
归途漫漫,黄沙遮。
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将他们困在荒漠腹地,一支名为“沙哑”的商驼队更是凄惨,半数骆驼已陷入流沙,绝望的哀鸣被狂风撕碎。
领队的商人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向苍祈求,却只换来更猛烈的风沙。
凤无涯立于风暴中心,衣袂未动分毫。
她缓缓闭上双眼,心神沉入那新得的境界,无相镜之力如水波般荡开。
瞬间,她的意识跨越了物种的界限,与一头濒死的老骆驼紧密相连。
刹那间,她不再是凤无涯。
她“尝”到了自己干裂口腔中铁锈般的血腥味,那是力竭的征兆;她“副到了蹄下流沙冰冷而贪婪的吞噬之力,每一粒沙子都在将她拖向死亡的深渊;她“听”到了自己腹中那个尚未出世的幼崽微弱至极的心跳,那是一声声对生命的无声乞求。
凤无涯猛然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瞳孔中,竟闪过一丝属于骆驼的悲悯与坚韧。
她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惊惶失措的商队众人厉声下令:“往西北三步,掘地三尺!那里有古河道留下的坚土!”
众人被她不容置疑的气势所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疑虑,立刻手忙脚乱地照做。
不过几铲下去,松软的流沙之下,果然触到了坚硬如铁的黑色泥层!
商队死里逃生,激动得语无伦次。
那沙哑商更是连滚带爬地来到凤无涯面前,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坚土上发出闷响。
“陛下……您……您已非凡人……您是众生之眼!”
行至荒漠边缘,一直默默随行的涟媪身躯开始变得透明,仿佛一缕即将被风吹散的青烟。
她最后一次抬起枯瘦的手,用尽所有力量,轻轻触碰在凤无涯的额头。
一股冰凉而肃穆的意念,如最后的烙印,深深传入凤无涯的识海。
“心渊可照过去,却难映未来。记住,当‘旧帝’真正睁开她的眼睛时,她所见的,也将是你所惧的。”
话音未落,涟媪的身影彻底化作亿万光点,如一场无声的萤火之雨,悄然融入脚下广袤的大地。
凤无涯静立良久,取出一只随身的白玉瓶,心翼翼地将一抔从心渊带出的冥水封存其郑
她低头看着瓶中那片微缩的黑暗,轻声自语,像是在对逝者承诺,又像是在向自己宣告。
“从此,我不再逃避我的影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师,观星台上,一直枯坐的望舒妪猛地从蒲团上弹起!
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夜空,只见那代表帝王命格的紫微星正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摇曳,光芒忽明忽暗,仿佛在与某个遥远的存在激烈抗争。
下一刻,环绕着紫微星的九颗护灵星骤然连成一线,如同一支穿透时空的利箭,直指皇陵方向!
“噗!”望舒妪一口心血喷在面前的星盘上,她顾不得擦拭,颤抖着手在竹简上刻下血字:“心镜开,旧魂颤。”
凤无涯踏入皇宫的那一刻,整个宫城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探,无数道气息在屏息等待。
然而,她并未如众人预料那般召见百官,也未去后宫安抚人心,而是径直穿过重重宫阙,独自一人步入了那座象征着皇室武勋的锻心殿。
殿中央,静静陈列着一柄素铁短剑,那是影铁营统领的信物。
凤无涯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冰冷的剑身之上。
共感,启动!
刹那间,时空扭曲,她的意识被一股磅礴的铁血煞气吞没。
她“成为”了这柄剑,感受着它被锻造时的千锤百炼,感受着历代主饶鲜血与荣耀。
紧接着,一股更加宏大的回响涌来——那是三万影铁营将士的意志洪流。
她“听”到了他们厚重铠甲的每一处缝隙中,都流淌着一曲压抑而悲怆的安魂曲;她“听”到了无数兵魂在黑暗中日复一日的低语。
“我们……不想再为死人打仗了。”
凤无涯睁开眼,殿内依旧寂静,但她的世界已然不同。
她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现在,轮到我看穿你了。”
当夜,月凉如水。
皇陵地宫最深处,那具安坐于玄冰棺椁之上的凤袍女尸,头颅猛地一抬!
她那双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皮剧烈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
一抹混杂着惊骇与暴怒的情绪,第一次在她死寂的意识中掀起滔巨浪。
她感知到,一股前所未见的陌生意识,正透过千里地脉,透过京师的气运,毫不遮掩地窥视着自己!
那不是攻击,不是挑衅,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理解”。
对方正在“阅读”她,像翻阅一本旧书一样,看穿她的布局,洞悉她的力量根源,甚至……共情她麾下兵魂的疲惫。
恐惧,这种早已被她遗忘的情绪,如附骨之疽般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
这个“逆女”,不再是那个只会凭着一腔孤勇反抗她的姑娘了。
她开始看穿她了。
“咔嚓——”
女尸缓缓抬起手,保养得完美无瑕的指甲,此刻却如利刃般狠狠抠进身下的万年石壁,留下五道触目惊心的深痕。
一个嘶哑、怨毒,又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的声音,在地宫中回荡。
“你不该……觉醒得这么快。”
皇宫之巅,凤无涯迎风立于宫檐之上,墨发随风狂舞。
她仰望着际那轮清冷的启明青月,声音轻得仿佛只是给自己听。
“娘,我找到我自己了。”
月光洒落,如一层圣洁的银霜。
就在这一瞬,整座巍峨的京师,从宫殿的琉璃瓦,到街边的石狮子,从铁匠铺的锤子,到书生案头的笔墨……所有曾被凤氏皇族点化过的器物,无论大,无论贵贱,齐齐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颤,仿佛一场覆盖全城的共鸣,在无声地应和着它们新主饶归来。
凤无涯的目光越过脚下臣服的万物,望向遥远的西方。
影铁营只是维系旧帝统治的一条线,而这张用亡魂与怨念织成的大网,其真正的结点,绝不在京师这座囚笼之内。
要彻底斩断她与这片土地的联系,就必须去往源头。
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那里,是山河的起点,亦是宿命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