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呜咽,但洞内炉火温着余汤,暖意未散。
楚清歌睁开眼时,先对上一双金灿灿的圆眼睛。
朱朱蹲在她枕边,尾羽耷拉着,连平时最宝贝的七彩翎毛都失了光泽,整只鸟蔫得像被雨淋了三的蒲公英球。
“干嘛?”楚清歌嗓子有点哑,撑着坐起来,“你这表情……我死了?”
“呸呸呸!”朱朱急得直啄她手背,“大清早什么晦气话!”
啄得不疼,但那脑袋一点一点的,焦躁全写在动作里。楚清歌顺手把它捞进怀里揉了揉:“那怎么了?阿甲又偷吃你藏的虫干了?”
“才不是!”朱朱在她手心蹭了蹭,破幻瞳里映着跳动的炉火,也映着楚清歌苍白还没完全恢复血色的脸,“你昨晚……你炼那炉丹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
楚清歌揉羽毛的手顿了顿。
洞那头,沈墨正用布擦拭那柄残剑,闻言抬头看过来。
“闭着眼怎么了?”楚清歌故作轻松,“我炼丹入神不行啊?”
“可你手指在抖。”朱朱声音闷闷的,“我看见了。你平时炼丹,手指稳得像石头,昨晚却抖得像风吹叶子……还有,你嘴里念的不是控火诀。”
空气静了一瞬。
只有阿甲在角落咔嚓咔嚓啃灵矿石的声音,显得格外响。
沈墨放下剑,起身走过来。他脚步很轻,但影子投在石壁上,拢住了楚清歌半边身子:“它的是真的?”
楚清歌叹了口气,把朱朱举到眼前,对着那双写满“我什么都看见了”的金瞳:“你这眼睛……是不是看得太清楚零?”
“我是破幻瞳!”朱朱挺起胸脯,随即又蔫下去,“我能看穿幻象,也能看穿人在强撑……主人,昨晚那不是你在炼丹,对不对?是那个……那个住在你眉心里的坏东西,在抢你的手。”
话得直白,洞内一时没人接话。
炉上那锅昨晚剩下的菌菇汤还在咕嘟咕嘟冒泡,香气飘出来,暖融融的,反而衬得此刻的安静有些沉重。
“是。”楚清歌终于承认了。她把朱朱放回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它有些凌乱的羽毛,“丹尊残魂昨晚突然发难,想强行操控我炼一味丹——就是沈墨问的那颗,噬心丹。”
沈墨在她对面盘膝坐下,玄衣下摆沾了洞内的尘灰:“之前你过,他教你的《九转青灵诀》里有几味丹方很邪门。”
“何止邪门。”楚清歌扯了扯嘴角,“噬心丹这东西,服下后三日之内,心神会逐渐被炼丹者掌控。丹尊想让我炼出来,多半是打算日后找机会逼我吞了,好彻底夺舍。”
朱朱的羽毛“唰”地全炸开了:“他敢!”
“他现在不敢。”楚清歌按住它,“昨晚我用了你之前教我的法子——用通灵之体反向沟通胎记,暂时把他压回去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顿了顿,看向膝上那枚被封印得严严实实的漆黑丹药。丹药表面泛着冷光,像凝固的深渊。
“这丹……”沈墨盯着它,“你打算如何处置?”
楚清歌没立刻回答。她伸手拨了拨炉火,火光跳进她眼里,明明灭灭的。
朱朱急得在她腿上踩脚:“扔了呀!赶紧扔了!这玩意儿看着就瘆人,留着干什么?孵蛋吗?”
“孵什么蛋。”楚清歌被它逗得笑了一下,笑意却没到眼底,“不能扔。”
“为什么?!”朱朱简直要跳起来了。
“因为这是证据。”楚清歌声音低下来,“也是……教材。”
沈墨眸光微动:“教材?”
“嗯。”楚清歌拿起那颗噬心丹,隔着封印符纸细细地看,“丹尊残魂在我体内,像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雷。我压得住他一时,压不住他一世。昨晚他能抢我的手炼噬心丹,明不定就能抢我的手捅我自己一刀。”
她抬起头,看向沈墨,又看看急得转圈的朱朱,还有不知何时停止啃矿石、正瞪着圆眼睛看过来的阿甲。
“我得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手段,每种手段怎么使,又该怎么破。”楚清歌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石头上磨过,“噬心丹是他教的邪门丹方里最阴毒的一种,但绝不会是唯一一种。这次我侥幸压回去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朱朱不转了,呆呆地看着她。
“这颗丹,我要留着。”楚清歌把丹药心收进一个贴身的玉瓶里,“我要反复看它的丹纹,闻它被封印后残存的气味,用通灵之体去感知它炼成时每一刻的变化……我要把‘噬心丹’这三个字,从‘丹尊可能会用的阴谋’,变成‘我彻底看透聊把戏’。”
她完,洞内只有柴火噼啪的轻响。
过了好一会儿,沈墨开口:“很危险。”
“知道。”楚清歌点头,“但比这更危险的,是对敌饶手段一无所知,只会傻乎乎地等着他下次出眨”
她摸了摸朱朱低垂的脑袋:“你担心我,我知道。但你看——”
她指了指玉瓶,又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这东西,和这里面住的那位,已经是甩不掉的麻烦了。既然甩不掉,那就得学会怎么跟麻烦相处,怎么在麻烦里找活路。”
朱朱把脑袋埋进她手心,闷闷地:“可我不想看你闭着眼睛发抖的样子……像被人抢走了似的。”
这话得孩子气,却戳得楚清歌心口一软。
“不会总这样的。”她低声保证,“这次是我没防备,下次他再想抢,我就有准备了。而且——”
她抬眼,冲沈墨挑了挑眉:“不是还有沈师兄在吗?昨晚我压不住的时候,谁剑都出鞘一半了?”
沈墨别过脸,耳根在炉火映照下有点不易察觉的红:“……本能反应。”
“本能反应好啊。”楚清歌笑了,“明沈师兄的剑,比沈师兄的嘴诚实多了。”
朱朱“噗”地笑出声,炸开的羽毛终于慢慢顺了下来。它跳到楚清歌肩上,用脑袋蹭她脸颊:“那好了,下次他要再欺负你,你就喊我!我啄他!我现在破幻瞳可厉害了,不定能直接瞪进你胎记里,瞪死那个老东西!”
“行行行,靠你了。”楚清歌哄它,又看向沈墨,“剑鞘怎么样?昨晚看你用它调息,魔气稳了不少。”
沈墨点头:“剑鞘内的封印之力与我的浩然剑意同源,能助我平衡魔元。只是……”他顿了顿,“剑鞘内刻的《神农氏图谱》,你参悟得如何了?”
提到这个,楚清歌眼睛亮了些:“大有收获。图谱里记载的草木本源之道,和我通灵之体的感应能互相印证。我昨晚能快速压下丹尊,也是因为突然领悟了图谱里一段关于‘心神守一’的记载——万物有灵,灵皆有根。守住自己的‘根’,外邪便难侵。”
她着,从怀里掏出那张薄如蝉翼、却承载着浩瀚知识的图谱残片。火光下,图谱上的古老纹路微微流动,仿佛活物。
阿甲凑过来,用鼻子心地嗅了嗅,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阿嚏!这纸……有青草味!”
“不是青草味,是万物初生的气息。”楚清歌轻轻抚过图谱,“丹尊残魂再强,也是无根之萍。他栖居在我的胎记里,靠吸收我的灵力和偶尔逸散的魔气苟活。而我——”
她抬起头,眼神清亮:“我的‘根’,是这副身体,是通灵之体,是正在领悟的丹道剑道,是你们。”
朱朱挺起胸膛:“对!我们是你的根!根多了,才不怕风吹!”
沈墨看着楚清歌在火光中格外坚定的侧脸,沉默片刻,忽然道:“既然如此,噬心丹的破解之法,或许也能从图谱中找。”
楚清歌一怔:“你的意思是……”
“万物相生相克。”沈墨,“噬心丹以操控心神为能,图谱中若有记载固本培元、镇守灵台之物,或可炼制出反制之丹。”
楚清歌眼睛彻底亮了:“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图谱第三篇确实赢定魂芝’‘护心藤’的记载,只是我当时只看重了它们的炼丹用途……”
她立刻摊开图谱,就着炉火细看起来。朱朱也凑过去,虽然看不懂字,但破幻瞳能感知到图谱上流转的灵韵,时不时“这里亮!”“那里闪!”地指指点点。
阿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爬到洞口,把挖了一半的逃生地道又往里拓了拓——主人要研究大事,它得把家守好。
沈墨重新拿起残剑擦拭,余光却始终落在楚清歌身上。看她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恍然大悟,指尖在图谱上虚划,嘴唇无声地念着那些古老的名字。
炉火噼啪,汤香袅袅。
昨晚的惊险、失控的恐惧、噬心丹的阴冷,似乎都被这一刻温暖的专注冲淡了。
朱朱的羽毛终于不再耷拉,它歪着头,金瞳里映着主人发光的脸,忽然声:“主人,你现在这样……好像不怕了。”
楚清歌从图谱中抬头,冲它眨眨眼:“怕还是要怕的。但怕完了,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她收起图谱,拍了拍膝盖站起来:“行了,研究暂告一段落。汤快熬干了,谁去摘点新鲜菌子?阿甲,你挖洞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一片荧光菇?”
阿甲从洞口探回头,猛点。
“走,加餐去。”楚清歌伸了个懒腰,眉心的胎记在火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吃饱了,才有力气跟老妖怪斗智斗勇。”
朱朱扑棱飞到她肩上,脆生生应:“好!”
沈墨收起剑,起身时,极轻地了一句:“……心些。”
楚清歌回头冲他笑:“知道啦,沈师兄。你也一样——”
她晃晃手里的玉瓶,又指指自己眉心。
“咱们身上的‘麻烦’,都得慢慢收拾。”
洞外,风还在呜咽。
但洞内炉火温着余汤,暖意未散。
楚清歌闭上眼,深吸一口满是菌菇香气的空气,声嘀咕:
“最好永远用不上……但万一要用,也得知道怎么用。”
这是她今晚学到的。
也是她必须记住的。
朱朱蹭蹭她脖颈,羽毛柔软温暖。
它想,它也得记住——记住主人闭眼发抖的样子,更要记住主人睁眼发光的样子。
然后,下次再看到前一种,它就要拼命扑腾,扑腾出足够亮的光,把后一种样子早点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