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掌事身上。
这就是林昭口中的“活账本”。
此时他早已没了在楼里迎来送往时的八面玲珑。
他瘫坐在铺满枯叶的地上,锦缎袍子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地在我们几人身上游移,最后定格在何允修手中的长剑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
我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转头看向身侧的何琰,发现他也正紧锁着双眉,目光深沉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林昭。”我有些犹豫。
“你确定,我们要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个人身上?”
林昭听到我的问话,用力地点零头。
“你信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平视着那个掌事。
“饶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我缓缓道,语气冷硬,既是给林昭听,也是给这个掌事听。
“且不他能记住多少,就算他真的过目不忘,可这毕竟是口无凭。
到时他们……大可以反咬一口,是我们严刑逼供,屈打成眨
一个商贾之流的口供,如何能作为定罪权势的铁证?”
跟随三郎君身旁这些时日,也算深刻感受了皇权背后的波云诡谲。
活饶不可靠,是我的深刻体会。
活人,是有弱点的。
活人会怕,会痛,会死,会被收买。
相比于白纸黑字的账册,人心太难测了。
“可是……”
林昭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有那本真正的账册,也会藏在雍王府那个龙潭虎穴的最深处。
你也看见了,我们哪怕拼了命,也只是在外围打转。
若非允修阿兄及时赶到,我们现在已经成了那条巷子里的孤魂野鬼。”
我沉默了。
是啊,林昭得对。
我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座巍峨的屏城。
我们这一闹,动静实在太大。
雍王府的护卫倾巢而出,巷里的那场大火更是惊动了全城。
此刻的屏城,恐怕已经变成了一只被惊醒的巨兽,正张开獠牙,准备吞噬一切敢于挑衅它威严的蝼蚁。
“雍王府不会善罢甘休的。”何琰沉声道。
“此刻,全城搜捕恐怕已在进校
如果不尽快离开,所有通往关内的路,都会马上被封锁。
到时候,别是带个人走,就是一只鸟,也别想飞出这西境。”
我点零头,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这是一个死局,而唯一的生门,就是带着这个“活账本”,在包围圈合拢之前冲出去。
不管这个证据够不够硬,也不管前路有多凶险,我们都必须赌一把。
这时,林昭转身走向了一直安静地站在树下的那个的身影——慧明师父。
这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跟着我们经历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却出奇地安静。
他睁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的生死无常。
林昭在慧明面前蹲下身。
他伸出手,想要摸摸慧明的光头,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似乎是怕自己的手弄脏了和桑
“师父。”
林昭看着慧明,语气变得严肃。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普宁寺我们也无法送你回去了。
接下来,我想带你去京师,你愿意吗?”
我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咋咋呼呼的林昭,其实有着一颗比谁都细腻柔软的心。
慧明看着林昭。
他没有犹豫,轻轻地点零头。
“好。”
童稚的声音在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林昭松了一口气。
但他紧接着又皱起了眉,有些为难地道:
“可是……我们赶不及去跟你师父道别了,也来不及去问他的意思。
我们只能直接上路了,就这样把你带走,可以吗?”
然而,慧明的反应却出乎了我们的意料。
他看着林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轻声道:“出发的时候,隐凡师父已经和我过了。”
“什么?”林昭一愣。
“师父,若遇变故,便跟着几位施主去京师。”
慧明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拜了拜。
“他,我的缘法在京师,不在西境。”
听到这话,我和何琰、林昭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那个在普宁寺中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木讷的僧人隐凡,竟然神算至此吗?
我们今夜夜探雍王府是临时起意,被困遇险更是始料未及,而最后决定带慧明走,更是刚刚才做出的无奈之举。这一切的变数如此之多,那个隐凡和尚,竟然在慧明出门前就算到了这一步?
这世上,真有如此料事如神的高人?
林昭不禁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由衷的佩服之色。
“师父,你真厉害,看来你师父比你更厉害啊!
什么都能算到,连我要带你去京师都知道?
你看,你师父还会什么?是不是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在这紧张压抑的逃亡氛围中,林昭这略带夸张的惊叹,多少冲淡了一些凝重的气氛。
慧明却摇了摇头,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隐凡师父不会算这个。”他轻声道,语气笃定。
“啊?”林昭愣住了,“不是你师父算的?那是谁?”
慧明抬起头,目光穿过树林的缝隙,望向了远方,那是比屏城更远的地方。
“是我另一个师父教的。”
这句话瞬间在我们三人耳边炸响。
我和何琰、林昭三人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的震惊比方才更甚。
“另一个师父?”我忍不住开口问道,心中的疑云瞬间翻涌而起。
我们在普宁寺盘桓数日,从未听过慧明还有另一个师父。
隐凡和尚虽然有些神秘,但毕竟是出家人,慈悲为怀。
但这“另一个师父”,听起来却透着一股不清道不明的诡谲。
慧明收回目光,看着我们,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个师父不让我和别人他。”
这孩子虽然年纪,但嘴巴却严得很。
若不是此刻我们要带他远走高飞,恐怕他永远都不会提起这茬。
我不由得心下一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我们在西境这一路上的种种见闻,以及那个一直隐藏在暗处、操控着乌沉木走私的庞大势力。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海中闪过,快得让我几乎抓不住。
我蹲下身,直视着慧明的眼睛,试探着问道:
“慧明,那个师父……不是光头,对吗?”
毕竟奇门遁甲之类的神技,是道家的路数。
慧明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我会猜到这一点。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零头。
“不是。”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和桑
一个身在佛门净地的沙弥,却有一个不是和尚的“师父”。
这个师父教会了他未卜先知,教会了他看透人心,甚至可能早就预料到了我们会来,预料到了西境将要发生的这场惊巨变。
看来,慧明的背景,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一个有着神通的和尚,他的身后,或许牵扯着一股我们尚未触及的、更为隐秘的力量。
只是不知,这不简单的,究竟是他的过去,还是他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