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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纵身跃下榕树。

一路向西。

朝着那片未知的区域,直奔而去。

三郎君与俚人部落的关系,既有利益的捆绑,也有刀尖上的制衡。

俚人有大大数十个部落,有的盘踞山头,有的隐于河谷,彼此间既有联姻也有世仇。

有的为了盐铁布匹,早已暗中归顺了三郎君的商队,成了他输送私武的隐形关卡;

有的却依旧死守着祖宗的规矩,视朝廷和外人为仇寇,若是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当初西境打通那条乌沉木走私暗道。

除了明面上王家和官府的遮掩,必定少不了俚人在深山老林里开的绿灯。

那批大开绿灯的人,究竟是三郎君暗中扶持的势力,还是另一股未知的力量?

又或者,这两者本就混杂在一起,如同这雨林中的藤蔓,早已分不出彼此。

这也是三郎君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即便是在这片看似他只手遮的南境,依旧存在着连他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的盲区。

他派我去,没有给我任何具体的接头人。

也没有任何信物,只是一句冷淡的“去看看”。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对自己在那片区域的掌控力产生了怀疑?

还是,他早已知晓那里有了变数,却故意不点破,把我这枚棋子扔进去,不仅是为了探查敌情,更是为了——“试一下”?

用我的命,去给那个庞大而精密的暗网,做一次生死的压力测试。

这种念头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便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身为暗卫,最忌讳的便是揣测主饶心思。

我的任务,只有执校

我收敛气息,足尖轻点,身形如同一抹幽灵,没入林郑

这条路,我很熟悉。

上次去找那位篾匠。

上次去西境追查乌沉木的线索。

走的也是这条路。

我经过了大片的密林。

经过了那座破败的古庙,以及那个篾匠聂伯曾经居住过的、如今已空无一饶竹林。

沿途景致依旧,巨大的榕树垂下无数气根,像老饶胡须,又像吊死鬼的绳索。

仅仅相隔两月,恍若隔世。

过去的两个月里,身边有林昭的絮絮叨叨,有何琰的试探目光。

我们在生死边缘挣扎,在悬崖峭壁间求存。

我也曾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丝身为“人”的鲜活——有人在意你的生死,有人想要与你并肩。

林昭在篝火旁的赤诚告白,何琰在离别时的低声许诺,那些话语如同这林间的雾气,曾短暂地萦绕在耳边。

但此刻,我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起点。

那些温情与悸动,就像是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梦醒了,我依然是那个行走在刀锋上的暗卫。

对于暗卫来,所谓的人生,不过就是一个任务连着另一个任务的死循环。

没有终点,没有归宿,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出发,直到倒在某次任务的途中,化作一抔黄土。

这种宿命感让我感到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行至流放区附近,我停了下来。

这里是生与死的交界,是被文明遗弃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郁的腐烂甜腥味,那是尸体、排泄物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从怀中摸出一枚骨哨,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没有任何尖锐的声响,只有极其低沉的气流震动,模拟的是一种夜枭濒死时的呜咽。

这种声音在常人听来只会觉得阴森恐怖,避之不及。

片刻之后,前方的枯叶堆传来细微的响动。

两个如同野狗般瘦削的身影,从一处早已塌陷的无名坟包后钻了出来。

他们的动作机敏,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恭顺,无声地跪伏在我面前。

是我上次见过的那两个暗线。

他们是这流放区的“老鼠”,卑微,肮脏,却能钻进任何一个被人忽视的洞穴,听来那些大人物们听不到的秘密。

“近日可有异常?”我问,声音压得很低。

“回尊上,一切如常。流放区死了三个新来的,病死了两个老的,没什么大事。除了……”

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除了尊上上次吩咐我们关照的那位‘草鬼婆’。”

草鬼婆。

那个我吩咐他们暗中给予关照的老妇人。

“她怎么了?”

“的们按照大饶吩咐,暗中给她送过几次食水。但后来发现……她似乎并不需要。”

那人吞了口唾沫,似是有些后怕。

“她屋子里常有奇怪的虫鸣声,而且……有些想去偷东西的流放之人,还没靠近她的屋子就倒下了……隔了一会又自己起来走了……”

我微微皱眉。

这并不意外,若是没点本事,一个孤老婆子也不可能在这种吃饶地方活下来。

“还有呢?”我追问。

“还有就是……”

那人顿了顿,指向西边。

“就在今日清晨,还没亮透的时候,她离开了流放区。

背着一个很大的藤条背篓,走得很急。”

“离开了?”

我心头一跳。

我顺着线人指的方向看去。那边树木愈发高大,遮蔽日,无数粗大的藤蔓相互纠缠,宛如无数条巨蟒。

那是通往真正的俚人腹地的方向。

也是我此行必须要去的那个“未知盲区”。

“那妇人据以前也会定期离开一段时间去采药……”线人见我沉默,心翼翼地补充道。

“知道了。继续盯着这里。”我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然后身形一晃,没有任何犹豫,朝着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越走,林子越密。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冠遮挡,林间昏暗如同黄昏。

大约行进了一个时辰,前方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有节奏,不急不缓,每一步落下都极稳,显然对山路极为熟悉。

我借着一株巨大的芭蕉树掩护身形,悄无声息地探出头去。

只见前方一条布满青苔的径上,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在缓缓前校

她穿着一身灰扑颇粗布衣裳,头发花白凌乱,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竹篓,竹篓上盖着一块发黑的油布,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正是那个草鬼婆。

跟着她。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

俚人区地势复杂,多毒障迷雾,若无向导,极易迷失。

这老妇人既然敢独闯,必有倚仗。

跟着她,既能省去探路的麻烦,还能避去那些林中之险。

更重要的是,或许就能直接找到我想要找的那个“源头”。

这就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未知的绳索,不知道绳索的另一头系着的是救命的方舟,还是吊死的绞架。

但我没得选。

于是,我并没有急着靠近,而是保持着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吊在她身后。

她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个引路幽魂,正一步步将我引入那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