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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鱼小说网 > 历史 > 谋天录 > 第152章 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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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的时光,成了阿丑灰色樊笼里唯一透气的窗。

她沉浸在泛黄的书页与陌生的知识中,暂时忘却了身外的紧张与束缚。

那些关于南洋物产、海路风涛、异域习俗的记载,虽然光怪陆离,却在她心中勾勒出一个远比院墙广阔的世界图景。

她开始明白,范同所能借用的“势”,不仅仅限于山东的豪强或河北的降卒,还有那茫茫大海彼岸的岛屿、商路,以及被利益或仇恨驱使的形形色色之人。

这一日,她读到一本前朝海商所着的《星槎胜览》残卷,其中提及吕宋诸岛特产一种名为“金丝蕉”的树木,其纤维坚韧异常,水火难侵,常被土人用于制作弓弦和特殊绳索。

书中还偶然提到,此蕉生长之地,亦多产一种伴生的藤蔓,汁液有麻痹之效,土人捕猎时涂抹于箭镞。

金丝蕉?麻痹藤蔓?

阿丑心中一动,想起李郎中验出的“梦甜罗”花粉,亦是南洋产物,有致幻之效。

范同似乎对南洋的这些偏门毒物、异产格外感兴趣。

她将这个细节默默记在心郑

午后授课时,陈策考校她近日所读。

阿丑便将《星槎胜览》中关于“金丝蕉”与麻痹藤蔓的记载了,并谨慎地提了一句:“先生,那范同屡用南洋毒物奇技,是否……他对南洋诸般偏门物产,知之甚详?甚至,可能有专门的渠道获取?”

陈策正端茶欲饮,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放下茶盏,看向阿丑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思。

“你能由此及彼,很好。”他缓缓道,“范同曾任伪齐要职,伪齐与狄虏势大时,与南洋、高丽、倭国皆有不浅的贸易往来,其中多有见不得光的走私与珍异之物交易。他经营多年,手中握有一些隐秘的供货渠道和人脉,不足为奇。”

他走到悬挂的巨幅海图前,手指划过南海诸岛:“这才是他真正的难缠之处。其力虽困于鲨鱼岛一隅,但其‘借’势之能,可远达重洋之外。我们防得住山东沿海,却难防万里海疆,每一个可能的登陆点。”

阿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海岸线曲折漫长,岛屿星罗棋布,不禁感到一阵心悸。这要如何防备?

“不过,”陈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海路虽阔,却有季风洋流之限,更有我水师巡弋。大规模渗透不易,股潜入,目标亦不会太大。他若真想凭此撼动江南,必是趁火打劫之策——待我江南自身出现可趁之机,或注意力被其他事由吸引时,再行突袭。”

他看向阿丑:“你近日读书,可曾留意江南本地,尤其是沿海州县,近年可有异常灾、民变,或大宗货物供需剧烈波动之记载?”

阿丑连忙回想。

她近日确也翻阅了一些江南地方志和近年邸报抄本,闻言答道:“回先生,据《明州府志》及近年文书看,江南近年来大体风调雨顺,去岁虽有局部水患,但未成大灾。唯有一事……近半年来,两淮盐场产量似有波动,盐价在江南部分地区略有上扬,民间有些怨言,但官府调控,尚未酿成乱子。”

“盐?”

陈策眼中精光一闪。

盐铁之利,关乎国计民生,亦是最易滋生事端、被利用的领域。

范同会打盐的主意吗?

他立刻对侍立一旁的吴文远道:“文远,立刻调取户部及两淮盐运司近一年所有关于盐产、盐价、漕阅详细奏报,尤其是涉及江南配给的部分。另,令察事营细查江南各地盐商动态,尤其是与山东、南洋有间接关联者。”

“是!”

吴文远领命而去。

陈策又沉思片刻,对阿丑道:“你既对南洋物产有所留意,近日便多留意藏书阁中关于南洋诸岛物产、贸易路线,以及与我朝交易往来的记载,尤其是药材、香料、矿物等特殊物项。若有发现可能与‘金丝蕉’、‘麻痹藤’或‘梦甜罗’类似,具有非常用途之物,记录下来。”

“阿丑明白。”

她用力点头,感到自己读的书似乎真的能派上些用场,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紧张与振奋的情绪。

接下来的几日,别院内气氛依旧紧绷,但阿丑的生活却因有了明确的目标而充实起来。

她几乎整日泡在藏书阁,在浩瀚书海中搜寻与南洋相关的只言片语。

她发现了更多关于南洋毒虫、异草、矿物的记载,有些荒诞不经,有些则言之凿凿。

她将可能有用的信息仔细摘录,工整地誊写在纸上。

陈策似乎更忙了。

午后授课的时间时断时续,有时他甚至只是匆匆来布置一些课业,解答几个问题便离开。

阿丑能感觉到,外界的压力正在增大。影七和女卫们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连藏书阁外都加派了暗哨。

这日黄昏,阿丑整理完今日的摘录,正准备离开藏书阁,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角落一摞蒙尘的旧账册。

那是前些年别院修缮时的物料支取记录,本不值一看。

但其中一本账册的封皮颜色略深,像是被液体浸泡过,引起了她的注意。

鬼使神差地,她抽出了那本账册。

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的是某年秋季购入的一批“建州板材”和“广南清漆”,用于修缮后园观景亭。

记录本身平平无奇,但阿丑的目光却被账册最后几页一些看似随意涂画的墨迹吸引了。

那并非文字,更像是一种简略的符号标记,夹杂着几个数字。其中一个符号,看起来像是一条扭曲的蛇,旁边标注着“丙寅七,南海客,定金半”。

另一个符号像是个简陋的船形,旁边写着“丁卯三,货到津,验讫”。

南海客?货到津?

阿丑的心猛地一跳。

她不懂这些符号的含义,但那“南海”二字,与近日所思所查太过吻合。

她强自镇定,将账册原样放回,记下了位置和那几页的大致内容。

当晚,她将此事连同白日摘录的南洋物产资料,一并呈给了陈策。

陈策正在灯下审阅吴文远送来的盐务奏报,眉头深锁。

江南盐价波动背后,果然有资金异常流动的痕迹,隐约指向几家背景复杂的商号,其中一家,竟与登州“隆昌货栈”有过间接的银钱往来。

听完阿丑的禀报,再看到那本陈旧账册上摹画下的符号和字样,陈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丙寅……丁卯……”他指尖敲击着桌面,“若是干支纪年,丙寅是六年前,丁卯是五年前。那时伪齐尚在,范同正当权。”他看向阿丑摹画的蛇形与船形符号,“这是狴犴巡早期使用的暗记简化形。蛇代表‘潜伏’或‘毒计’,船代表‘运输’或‘通道’。”

他立刻唤来影七,命其带人秘密取回那本账册,并彻查当年经手那批建材的所有人员,尤其是采购和库管。

“先生,这是……”阿丑隐约猜到事关重大。

“这是范同多年前,可能利用修缮别院的机会,安插或传递了什么。”陈策声音低沉,“若非你心细,此物不知还要尘封多久。阿丑,你又立了一功。”

阿丑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阵后怕。

范同的触角,竟然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可能伸到了先生身边?

这别院之中,到底还藏着多少未知的隐患?

两日后,影七带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调查结果。

当年负责采购那批“广南清漆”的管事,在三年前已因病亡故。

但其家中遗物中,发现了一些与登州方向通信的残片,用的是一种早已废止的旧式密语,经破译,内容涉及“货样已验”、“甬东接应”等词。而“甬东”,正是明州(宁波)的古称之一!

更惊饶是,在那批清漆的原始入库记录角落,发现了一个极淡的、特殊的油渍印记,经李郎中辨认,与“梦甜罗”花粉混合某种南洋树脂后的气味残留有七分相似!

“范同……可能早在数年前,就尝试过将‘梦甜罗’或其类似物,以掺杂在建材中的方式,送入别院!”吴文远声音发干,“只是当时或许工艺不成熟,或许时机不对,未能生效,记录也被当作寻常污渍忽略了。”

陈策面沉如水。

范同的耐心与深谋,远超预估。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时光深处的毒蛇,早早布下棋子,静待时机。

如今他困守孤岛,看似穷途末路,焉知不会启动这些埋藏多年的“暗桩”?

“查!彻查!”陈策的声音如同寒冰,“凡六年内,所有进入别院的建材、家具、器皿、乃至一草一木的源头、经手人,全部重新梳理!重点排查与‘广南’、‘南海’、‘闽浙’等地有关的物品。别院内所有建筑、尤其是当年修缮过的亭台楼阁,秘密检查有无夹层、暗格或异常气味残留!”

命令下达,整个别院在表面的平静下,开始了无声而彻底的地毯式筛查。

仆役们被分批询问,库房被重新清点,连花园的泥土都被翻起查验。

阿丑也被暂时禁止前往藏书阁,重新被严格限制在内院主屋附近。

她看着影七等人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她再次感受到了那无所不在的危机感,也更深切地体会到,先生所处的,是怎样一个步步惊心的环境。

然而,与上次单纯的恐惧不同,这一次,她心中还多了一股坚定的力量。

是她发现了线索,是她为揪出隐患贡献了力量。

她不再仅仅是需要被保护的弱者,她也可以成为先生抵御暗箭的助力,哪怕这助力微乎其微。

她坐在窗前,望着庭院中被仔细检查的角落,默默握紧了拳头。

范同的“潜流”无孔不入,但先生身边,也有愿意为他刺破迷雾的眼睛。

她愿意成为那样的眼睛,在这无声的战场上,尽自己一份心力。

夜色渐深,别院内的灯火却比往日更亮,巡查的脚步更密。

一场针对时光深处潜藏毒刺的清除行动,正在寂静中紧张进校

而远在鲨鱼岛的范同,或许正在等待他多年前布下的某些“种子”,在合适的时机悄然发芽。

他却不知,其中一枚,已被一双逐渐清明的眼睛,提前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