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掠过北境长城的垛口，我负手立于观星台上，玄色龙纹大氅被狂风掀起如墨色波涛。雷啸单膝跪在雪地里，玄铁打造的狼首战盔映着苍鹰掠过的残影，肩甲上狰狞的狼牙兽纹仿佛要噬咬风雪。
臣，雷啸接旨。他的声音比北境寒冰更沉，却带着蛮族战歌般的雄浑。 内侍展开明黄卷轴的刹那，我看见雷啸耳后那道狼牙形刺青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那是三年前我率军平定北境叛乱时，这个被绑在祭台上的蛮族少主亲口咬在我肩头留下的印记。如今想来，倒像是命运早已在我们之间刻下的盟约。
奉承运皇帝，诏曰：狼系将军雷啸，骁勇善战，忠勇可嘉。今封镇北王，赐金印虎符，节制北境七州十二部，食邑万户。持节钺，得专征伐。钦此。
雷啸接过圣旨时，我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新添的伤疤——那是半月前在演武场与蛮牛切磋时留下的。这个能徒手撕裂黑熊的汉子，此刻却心翼翼地将圣旨揣进怀中，仿佛捧着部落孩童的襁褓。
陛下，他猛地起身，玄铁战靴踏碎冰碴，臣有三请。
我挑眉。墨尘曾在御书房忧心忡忡地指出，蛮族习性难驯，封王裂土恐成尾大不掉之势。此刻看着雷啸眼中跳动的火焰，我忽然觉得那些用朱砂写在奏章上的担忧，都不如眼前这双燃烧着狼性的眸子真实。
其一，请允北境各族保留图腾祭祀。他扯开兽皮护腕，露出臂上交错的战疤，狼族信图腾如信，断不可废。
我想起赵山河在《九域归一策》中强调的和而不同。这个总是捧着竹简的老学究，此刻或许正坐在暖阁里批注奏折，却不知他的方略正在这冰雪地中被践校
其二，凡北境七岁以下孩童，无论汉蛮，皆入护狼营他声音忽然放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臣要教他们读书识字，更要教他们挥刀杀担
风雪中传来远处狼嚎，我想起昨夜翻阅的卷宗——北境十年间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孩童超过三万。这个在战场上能生啖敌酋心脏的猛将，竟在衣襟内侧藏着半块啃剩的麦芽糖，是要带给护狼营里最的那个孤儿。
其三，雷啸突然解下腰间弯刀掷在雪地里，刀鞘上镶嵌的狼牙哗啦啦滚落，臣请斩北境都指挥使张谦！
我俯身拾起那柄还带着体温的弯刀，刀鞘内侧刻着一行字：护我幼狼。三前冷月心的密报此刻浮现在眼前——张谦克扣军饷三十万石，致使上月蛮族部落冲突时，三百戍卒因甲胄残破冻毙于狼嚎谷。
明日午时，我用刀背敲了敲他的狼首战盔，玄铁相击的脆响惊起檐下冰凌，朕要在北境校场看一场狼牙宴
雷啸猛地抬头，狼瞳般的金褐色眼眸骤然亮起。他当然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那是蛮族最古老的刑罚，将贪官污吏的血肉投喂给守护部落的战狼。
饯行宴设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内，蛮牛端来的烤全羊还在滋滋冒油，雷啸却徒手撕下羊腿大快朵颐。油脂顺着他虬结的青筋滑落，滴在狼首战靴上凝结成冰。
陛下可知，他抹了把油乎乎的嘴，抓起皮囊灌了口烈酒，当年臣在狼嚎谷被您俘虏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咬断您的喉咙。
我转动着手中的青铜酒樽，酒液里映出帐外猎猎作响的字大纛。墨尘昨夜送来的密信还压在案头，这位狐系丞相用朱砂圈出雷啸麾下十二位将领的名字，每一个都标注着蛮族血统，不可信。
现在呢？
雷啸突然将酒囊抛给我，兽皮袋撞在掌心沉甸甸的。他扯开衣襟露出胸膛，新旧交织的伤疤纵横交错，最显眼的是心口处那个狰狞的狼爪印。
现在臣想护着您的江山，就像护着部落里最孱弱的幼崽。他抓起烤羊腿狠狠咬下一块肉，血水顺着嘴角流下，那些藏在城里喝兵血的蛀虫，臣会把他们的骨头敲碎了喂狼。
帐帘突然被狂风掀开，蛮牛抱着一摞竹简踉跄而入，熊系护卫憨厚的脸上沾着雪沫：陛下，镇北王，这是北境各州县的名册。
雷啸的目光扫过竹简时骤然变冷。我看见最上面那卷标注着的册子上，密密麻麻记着官吏贪墨的明细，墨迹在低温下凝结成紫黑色，像极了干涸的血。
明日午时，云州刺史王显，狗头铡伺候。他将羊骨狠狠掷在地上，骨裂声惊得帐外狼骑齐声低吼，让北境所有蛀虫都看看，敢动护狼营的粮草，是什么下场！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掌心贴上他布满老茧的手掌。蛮族习俗中，击掌为誓是比歃血为盟更庄重的承诺。当我们的掌心在风雪中相击时，我听见狼嚎与龙吟在北境长城上空交织回响。
雷啸，我盯着他眼中跳动的火焰，那里面有蛮族的野性，更有镇北王的责任，朕要你守住的，不只是城墙，更是人心。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落帐顶积雪：陛下放心！臣的狼骑会像守护图腾柱一样守护北境！ 三日后北境传来捷报，雷啸单骑闯营斩杀勾结匈奴的云州刺史，狗头铡下的鲜血染红了护狼营前的雪地。更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在战场上狂野不羁的狼系猛将，竟在斩杀贪官后走进学堂，用带着刀疤的大手握住孩童的毛笔，一笔一划教他们写二字。
冷月心的密探传回的画像上，雷啸蹲在雪地里，蛮族孩童和中原学子围着他争抢那半块麦芽糖，阳光透过他耳后的狼牙刺青，在雪地上映出奇特的光斑。画像角落处，有护狼营的孩童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镇北王，像狼爸爸。
我将画像钉在御书房北墙，那里早已挂着九域舆图。墨尘捧着新科进士名册走进来时，恰好看见我用朱笔在北境七州圈出十二处红点——那是雷啸设立的护狼营所在地。
陛下，狐系丞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镇北王在北境推行孩童联保制，凡虐待幼童者，无论贵贱皆处鞭刑。
我望着舆图上蜿蜒的长城防线，仿佛看见雷啸带着狼骑巡边的身影。这个曾经的蛮族少主，如今正用他狼系猛将的方式，将中原教化与蛮族血性熔铸成北境最坚固的防线。
传旨，我提起朱笔在画像上题字，赐镇北王黄金千两，用于护狼营修缮。另，将《农桑要术》抄送北境，令各部落学习中原农技。
墨尘躬身领旨时，我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玉佩——那是三年前雷啸在祭台上咬我时，这个当时还是敌国谋士的男人，悄悄塞给我疗赡草药。世事如棋，谁又能料到当年的对手，如今会共同辅佐同一个帝王，守护同一片江山。
朔风再次掠过皇城时，北境送来雷啸亲手绘制的舆图。在标注着狼嚎谷的地方，他用狼毫笔添了座学堂，旁边歪歪扭扭画着几个背着书包的孩童，像极了护狼营里那些围着他争抢麦芽糖的身影。
我将舆图与赵山河的《九域归一策》并排放置，忽然明白真正的九域永固，从来不只是疆域的统一。当雷啸的狼性守护、凌霜的独立坚韧、赵山河的沉稳谋略、墨尘的权变机锋，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凝聚时，或许九域归一的梦想，真的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实现。
夜空中，北斗七星的光芒正照亮北境的雪夜。我仿佛看见雷啸站在长城垛口，身后是护狼营的灯火与狼骑的剪影，手中紧握着那枚我赐予的金印，在风雪中默默守护着我们击掌为誓的诺言——九域永固，苍生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