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卷的西漠古道上，玄甲骑士团正以菱形阵形稳步推进。我勒住缰绳驻足高坡，朔风卷起披风猎猎作响，九域商会的鎏金旗帜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身后传来铁甲摩擦的沉重声响，蛮牛正吃力地调整着歪斜的肩甲，青铜兽面甲胄下渗出的血渍已在颠簸中凝成暗褐色。
陛下，前方十里有水源。雷啸的狼嚎般嗓音划破风沙，这位狼系将军勒马立于侧后方，猩红披风下摆还沾着昨夜斩杀魔化沙蝎的毒液痕迹。我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队伍末尾那个蹒跚的身影。三日前蛮牛为挡下鬼面书生的淬毒暗器，硬生生用后背接了一记蚀骨寒针。
太医诊断时脸色煞白，这熊系护卫至少需静养三月，可当我下令让他留守后方时，这个身高近丈的壮汉竟单膝跪地，宽厚的手掌攥着我的战靴不肯松开。陛下......蛮牛......还能走。
当时他话都在漏风，嘴角溢出的黑血在黄沙上绽成诡异的梅花，熊......护主......此刻看着他每走三步就要晃一下的模样，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青石镇初见的场景。那时这个蛮族壮汉正被当成怪物关在铁笼里，锁链深深勒进肩胛，却仍将最后半块麦饼留给笼外冻得瑟瑟发抖的孩童。
如今那双曾托举过稚童的大手，正紧紧护着鞍前悬挂的玄铁令——那是我御赐的护主令牌全军休整半个时辰。我翻身下马时，蛮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用肩膀抵住我的手肘。他掌心的老茧蹭得我腕间发烫，这双曾徒手撕裂过玄甲的巨掌，此刻却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琉璃。陛下......沙地滑。他瓮声瓮气地着，熊系特有的憨厚嗓音带着浓重鼻音。
我注意到他左腿裤管已被血浸透，想必是昨夜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突然，东南方的沙丘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雷啸的狼牙棒率先出鞘，狼系战士特有的警觉让他瞬间锁定目标：是魔化沙狼！数量十二只！黄沙下窜出的黑影裹挟着硫磺味扑来，为首那只的利爪在阳光下泛着幽绿光芒。我拔剑的刹那，蛮牛竟像座铁塔般横亘在我身前。
他背后的伤口显然在剧烈动作中撕裂，痛得他闷哼出声，却反手将我猛地推开。陛下退后！这声怒吼震得沙砾簌簌下落。蛮牛的青铜甲胄在魔狼扑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左臂已被利爪撕开深可见骨的伤口，露出的肌肉纤维上甚至挂着暗绿色的涎水。但这个熊系护卫就像生根的古松，任凭魔狼如何撕咬，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始终死死按在我的腰后，将我推到安全区域。
蛮牛！雷啸的狼嚎带着惊怒，他的狼牙棒已砸碎两只魔狼的头骨，但更多黑影正从沙下钻出。我看见蛮牛的右腿关节以诡异角度扭曲，显然是被偷袭的魔狼咬断了腿骨。就在这时，这个憨厚的熊系护卫突然发出震怒吼。他竟用单手将平面前的魔狼生生撕成两半，黑血溅了满脸也毫不在意。当第七只魔狼从侧后方扑向我时，蛮牛以左腿为支点猛然旋身，用自己宽厚的胸膛迎了上去。
一声闷响，利爪穿透甲胄的声音格外刺耳。蛮牛的身躯剧烈颤抖，却仍死死抱着那只魔狼撞向沙砾。他的熊吼变成含混的呜咽，血沫从嘴角不断涌出，可那双铜铃大的眼睛始终盯着我，里面映着漫黄沙，也映着我玄色龙纹战靴的倒影。陛下......没事......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熊掌般的大手缓缓垂落，在触及我靴面的刹那，终于无力地瘫软下去。
雷啸的狼牙棒如同黑色闪电掠过，剩余魔狼在哀嚎中化为飞灰。我蹲下身托住蛮牛逐渐冰冷的身体，他后心的血窟窿正汩汩冒着热气，混着黄沙在我掌心结成温热的泥团。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熊系护卫，此刻却死死攥着我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蛮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狮系王者本不该为下属动容，但看着他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那里正是护主令牌所在的位置——某种温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陛下......西漠......冷......他翕动着嘴唇，血沫在齿间不断积聚，蛮牛......皮厚......周围突然响起整齐的甲叶碰撞声。我抬头看见玄甲骑士团全体单膝跪地，雷啸用狼牙棒支撑着身体，这个桀骜的狼系将军此刻竟眼含热泪。
风沙掠过蛮牛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我突然想起昨夜他偷偷往我行囊塞暖炉时笨拙的模样，想起他每次分食烤肉总把最肥美的部分留给我的憨笑，想起这个熊系护卫唯一一次主动开口，是在我登基那日陛下别怕，蛮牛在。
传朕旨意，我轻轻合上蛮牛圆睁的双眼，将玄铁令按在他冰冷的掌心，熊卫蛮牛，护主尽忠，追封镇国将军，以王礼葬于皇陵之侧。风沙骤然停歇，九域商会的旗帜在晴空下舒展。我将蛮牛的遗体横抱上马，玄甲骑士团的将士们自发唱起蛮族古老的战歌。
雷啸突然发出狼嗥般的长啸，所有骑士同时拔剑指，玄铁剑刃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为蛮牛将军报仇！为陛下死战！怒吼声震彻西漠，连远处盘旋的魔鹫都仓皇逃窜。我勒紧缰绳，蛮牛的遗体在怀中传来沉甸甸的重量，就像他生前每次为我挡下危险时那般踏实。黄沙古道上，玄甲骑士团的菱形阵形重新展开，只是这次，所有饶目光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知道，从蛮牛用胸膛护住我的那一刻起，这支军队便不再仅仅为九域统一而战。他们的剑，将为守护彼此而挥动；他们的血，将为扞卫忠诚而沸腾。西漠的风沙依旧凛冽，但我怀中逐渐冰冷的躯体，却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点燃了整个九域的希望。出发。我轻轻拍了拍马颈，玄甲骑士团如黑色洪流般涌向地平线。
蛮牛的青铜护心镜在鞍前微微晃动，阳光透过甲胄的裂痕，在黄沙上投射出斑驳的光点，宛如一头永不倒下的巨熊，正用它憨厚而忠诚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奔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