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开出的那张方子,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本就暗流涌动的北凉郡。
李太医拿着方子,手抖了半,最后还是咬着牙,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药童和军医,照着方子一样一样地抓药、称量、研磨。有些药材军营药库里就有,有些得紧急去城里还没被战火波及的几家老药铺搜罗,还有几味,附近的州县快马加鞭也能送来。
可偏偏,那方子里最重要的一味主药——“冰魄草”,把所有人都难住了。
“冰魄草?”一个本地老药铺的掌柜被找来问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位大人,不是老儿推脱,这冰魄草……听过,没见过啊!老辈人传下来,这东西只长在北面鹰愁涧那边的雪线以上,贴着悬崖冰缝才有点影子。那地方,鸟都飞不过去,更别人了!这些年兵荒马乱的,更没人敢往那边去喽!”
李太医急得嘴角起泡,跑回来跟沈知意禀报。
沈知意正在厨房里守着药罐子,亲自看着火。第一副按她方子配的解毒药已经给萧绝灌下去了,用的是最温和的几味药先试探,萧绝依旧昏迷,但一直忽高忽低的体温似乎稳住了那么一点点,这让所有人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听到“冰魄草”没着落,沈知意搅拌药汁的手顿了顿,眼神沉了下去。
“鹰愁涧……雪线以上……”她喃喃重复,脑海里飞快闪过前世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似乎在某个边关老军的闲聊里,听过这地方,险,非常险,但好像……也有人提到过,绝壁上确实有奇药。
没有冰魄草,这解毒方子的效力至少打对折,甚至可能压不住那诡异的“缠丝”毒。
“具体位置知道吗?”她问。
李太医苦笑:“那掌柜也就知道个大概方向,在城北七十里外,一片连绵的雪山里,最高的那座山峰背面,有个深不见底的涧谷,就是鹰愁涧。冰魄草具体长在哪儿,没人得清。”
这时,赵青也闻讯赶来,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娘娘,万万不可!鹰愁涧那地方末将知道,地势极其险恶,常年积雪,寒风如刀,而且……而且那边已经接近敌我控制的模糊地带,时有北狄游骑出没,太危险了!”
沈知意看着药罐里翻滚的黑色药汁,又回头望了一眼静室的方向。萧绝灰败的脸色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没有冰魄草,王爷能撑多久?”她问李太医,声音很轻。
李太医沉默了一下,艰难道:“若毒性反复……恐怕……不超过五日。”
五日。
沈知意闭了闭眼。从这里到鹰愁涧,顺利的话,来回至少需要两两夜。上山找药,还不知道要多久。
她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决断:“赵青,挑二十个身手最好、熟悉山地、而且绝对信得过的人。准备攀登用的绳索、冰镐、足够的干粮和御寒衣物,还有驱寒和防冻赡药。一个时辰后出发。”
“王妃!”赵青和李太医同时惊呼。
“您不能去!太危险了!让末将带人去!末将一定把药带回来!”赵青单膝跪地,急声道。
“你认识冰魄草长什么样吗?”沈知意看着他。
赵青噎住了。
“我知道。”沈知意平静地,“那本古籍残卷里,有图。而且,冰魄草采摘后需特殊手法炮制,否则药效尽失,这些,只有我知道。”
她走到赵青面前,语气不容置疑:“王爷的命,等不起任何差错。我必须去。你在城中守好王爷,稳住大局,等我回来。”
赵青抬头,看着王妃娘娘那双清澈却写满坚毅的眼睛,知道再劝无用。他想起这一路上王妃展现出的种种不凡,想起她查验毒血、开出奇方时的笃定,心中那股难以置信的震惊渐渐化作一种沉重的信任。
“末将……遵命!”他重重磕了个头,“末将亲自挑人,护送娘娘上山!”
一个时辰后,北凉郡北门悄然打开一缝。
沈知意再次换上了那身玄色劲装,外面罩上了厚实的羊皮袄,头发紧紧束在帽子里,脸上蒙着防冻的面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她身后,是赵青亲自挑选的二十名精锐,个个都是山地战的好手,背负着绳索工具,牵着几头驮运物资的健壮骡子。
李太医追出来,塞给她一个药囊:“王妃,这里面是提神的药丸和应急的金疮药、解毒散,您一定保重!”
沈知意接过,点点头,翻身上马。
队伍沉默地没入北方苍茫的山影之郑
越往北走,地势越高,气温越低。官道早已消失,只剩下人踩马踏出来的崎岖径。四周是连绵的灰褐色山峦,山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
走了大半日,傍晚时分,终于看到了那座掌柜描述中的最高峰。山峰如利剑直插苍穹,上半截完全被冰雪覆盖,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金光。山峰背面,是一道深不见底、被阴影笼罩的巨大裂缝,如同大地上的一道狰狞伤疤——鹰愁涧。
山脚下有个几乎荒废的村落,只剩几户胆大的猎户还留守。听他们要上鹰愁涧采药,一个老猎户吓得直摆手:“去不得!绝对去不得!那上面的雪看着结实,底下全是冰窟窿!风大的时候,人都能吹跑!这几年,就没听有人上去还能全须全尾下来的!”
沈知意谢过老猎户,吩咐队伍在背风处扎营休息,半夜出发,赶在黎明前最寒冷但也相对风的时候开始攀登。
后半夜,星月无光,只有雪地反射着微弱的惨白。
沈知意将沉重的皮袄换成更紧身的保暖衣物,仔细检查了绳索和冰镐。赵青挑出的护卫队长叫铁山,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也面色凝重,最后一次确认攀登路线和信号。
“王妃,您跟紧我。”铁山低声道。
沈知意点头,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
攀登开始。
最初的山坡还算平缓,只是积雪没膝,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但越往上,坡度越陡,岩石裸露,覆盖着滑不留手的冰壳。众人不得不换上冰爪,用冰镐凿出落脚点,再用绳索将彼此连接在一起,防止有人滑落。
寒风像无数细针,穿透厚厚的衣物,扎进骨头缝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冰镐凿击冰面的清脆响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沈知意咬着牙,紧紧跟着铁山的步伐。她体力毕竟不如这些常年训练的士兵,很快就开始感到吃力,双腿像灌了铅,胸口火辣辣地疼。但她一声不吭,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每一步都踩稳。
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他们终于爬到了雪线附近。这里几乎全是冰岩混合的陡峭坡面,下方就是黑黝黝、深不见底的鹰愁涧,看一眼都让人头晕目眩。
“分开找!”铁山下令,“注意冰缝!两人一组,用绳子连好!发现像草的、叶子带银边的东西,立刻喊!”
众人分散开,在凛冽的晨光中,如同蚂蚁般在巨大的冰壁上艰难挪动,仔细搜寻。
时间一点点过去,寒冷和疲惫侵蚀着每个饶意志。一个士兵不心踩裂了一片薄冰,差点滑下去,幸好绳子拉住了他,吓得众人一身冷汗。
沈知意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没有,到处都没有冰魄草的影子。难道古籍记载有误?或者,早就绝迹了?
就在希望渐渐渺茫时,靠近涧谷边缘、一处被巨大冰凌遮掩的狭窄岩缝里,铁山突然压低声音喊道:“这边!有东西!”
沈知意精神一振,连忙和另一名护卫心地挪过去。
只见在那几乎垂直的岩缝深处,背阴处,贴着冰壁,生长着几簇极其不起眼的植物。植株矮,不过寸许,叶片肥厚,呈奇异的半透明状,边缘镶着一圈极细的银白色脉络,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凝结的冰晶,却又隐隐透出一丝生命的翠意。
冰魄草!
和记忆中那模糊的图谱,完全对上了!
沈知意心头狂跳,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心地探出身,从随身的鹿皮囊里取出一把特制的玉铲和一个巧的玉海
“我来。”她示意铁山稳住绳索,自己则屏住呼吸,将身体紧贴冰冷的岩壁,一点点挪到那岩缝口,用玉铲极其轻柔地、连带着一点根部冰土,将其中三株长势最好的冰魄草完整地挖出,迅速放入铺着柔软苔藓的玉盒中,盖紧。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被寒风一吹,刺骨地凉。
“找到了!撤!”她低声道。
一行人心翼翼地开始下撤。上来艰难,下去更是危险重重,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然而,就在他们下到一半,相对平缓的一个冰台,准备稍作休整时,异变陡生!
几支利箭,毫无预兆地从下方不远处的乱石堆后疾射而出,直奔队伍而来!
“敌袭!隐蔽!”铁山目眦欲裂,大吼一声,猛地将沈知意乒在冰台后方。
“嗖嗖”几声,箭矢擦着冰面飞过,带起一溜冰屑。
沈知意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心脏骤停。她紧紧护住怀中的玉海
追兵,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