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好得吓人,之前是硬生生被那诡异的“缠丝”毒给拖垮的。如今毒根一除,加上沈知意和李太医一三顿不重样的汤药、药膳精细调理着,恢复的速度简直让李太医都啧啧称奇。
在床上躺了七八,他就嫌闷得慌了。先是能自己坐起来,靠着床头看一会儿军报。又过了两三,就能下地慢慢走上几步,虽然脸色还是有点苍白,需要人扶着,但那挺直的脊梁和锐利的眼神,已经渐渐找回了往日的影子。
沈知意成了最严格的“监工”。药必须按时喝,一顿都不能少;吃饭不能光挑肉,青菜也得吃;想下床走动可以,但必须有人扶着,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晚上必须按时睡觉,灯烛都得按时熄。
萧绝起初还试图挣扎一下,比如偷偷让赵青多拿点军报进来,或者想在房里比划两下拳脚活动筋骨。结果每次都被沈知意抓个正着。她也不吵不闹,就抱着胳膊,抿着嘴,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萧绝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那点儿反抗的心思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只能乖乖躺回去,或者放下手里的东西。赵青在旁边看着,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心想这世上能治住他们王爷的,还真就只有王妃了。
不过,这种被“管束”的日子,萧绝非但没觉得烦,心里反而像被温水泡着,暖洋洋、软乎乎的。每次他乖乖喝完药,沈知意就会奖励似的,用银叉叉一块蜜渍果子喂到他嘴边,或者拿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擦手。晚上他睡不着,她就坐在床边,拿着本闲书,用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念些不着边际的游记杂谈给他听,直到他呼吸平稳地睡去。
劫后余生,看着眼前这个为他豁出命去、此刻又为他操心衣食住行的女人,萧绝心里那处常年冰封的角落,彻底化成了春水。他偶尔会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她掌心因为这几日操劳而磨出的一点薄茧,或者在她低头认真核对药方时,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十来后,萧绝已经能不用人扶,自己在院子里走上半个时辰了。脸色红润了不少,话中气也足了。李太医捻着胡子,终于松口:“王爷底子已固,余毒已清,接下来就是慢慢将养,恢复元气。只要别立刻上阵厮杀,日常处理军务,应当无碍了。”
这话一出,萧绝就像被关了许久终于放出笼子的猛虎,眼神“唰”地就亮了。
当下午,他就召集了所有主要将领,在守备府的正厅,召开了自中毒昏迷以来的第一次正式军议。
将领们接到通知,个个精神抖擞,穿戴整齐,早早就在厅外候着了。看到萧绝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虽然比之前清瘦了些,但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昔地走进来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眼里迸发出激动和振奋的光芒。
“末将等,参见王爷!恭贺王爷康复!”声音洪亮整齐,震得屋梁都仿佛在响。
萧绝在主位坐下,摆了摆手,声音还有些大病初愈的微哑,却带着惯有的威严:“都坐下吧。本王不在这些时日,诸位辛苦了。”
“为国尽忠,为王爷分忧,不敢言苦!”众将齐声应道。
军议开始,赵青先将这段时间的军情、北狄动向、我军布防、粮草消耗等一一详细禀报。萧绝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打断询问细节,眼神专注冷静,很快便重新掌握了全局。
当听到北狄因为他中毒昏迷而发动了几次猛攻,虽然被击瞳守军伤亡不、士气一度低迷时,萧绝的眼神冷了下去。但当听到后来“王妃娘娘千里救夫、雪峰采药”的事迹在军中传开,士兵们士气大振,甚至自发将王妃视为“福星”、“守护神”时,他冷峻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内室的方向。
这女人,不知不觉中,竟替他稳住了最关键的军心。
“王爷,”一位老将出列,抱拳道,“如今您康复,军心振奋,正是反击的大好时机!北狄之前久攻不下,士气已疲,又折了左贤王,内部龃龉,咱们若此时集结精锐,出其不意,定能重创敌军!”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个个摩拳擦掌,憋了许久的劲头恨不得立刻发泄出去。
萧绝却没有立刻表态。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反击是要反击,但不必急于一时。北狄新败,又闻本王康复,定然加强戒备。我军虽士气可用,但连日守城,将士疲惫,也需要时间休整,补充兵员器械。”
他目光扫过众将:“传令下去,各营加紧休整、训练。斥候放出百里,我要知道北狄大营每一日的动向。粮草军械,清点补充。另外……”他顿了顿,“从明日起,本王每日巡视一营,亲自督练。”
他要重新站在将士们面前,让他们亲眼看到,他们的主帅回来了,而且更强!
“是!”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王爷亲自督练,这比什么激励都管用!
军议散了,将领们鱼贯而出,个个脸上带着昂扬的战意和信心。王爷回来了,主心骨就稳了!跟着王爷,这仗,一定能赢!
萧绝独自坐在厅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桌上粗糙的地图。经此一劫,他更加明白,自己肩上扛着的,不仅是家国责任,还有身后那个女饶全部寄托,和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
不能再有丝毫闪失。
“看够了军报,该喝药了。”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萧绝抬头,看到沈知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倚在门框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拆了,换成了轻便的敷料,气色也好了很多,一双眼睛在灯下亮晶晶的。
萧绝冷硬的脸部线条瞬间柔和下来,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沈知意端着药走过去,把碗递给他,却被他连碗带手一起握住。
“辛苦你了。”他看着她,低声道。不仅仅是采药救他,还有在他昏迷时稳住后方,在他康复时细心照料,甚至无形中凝聚了军心。
沈知意脸蛋微红,挣了挣手没挣开,声道:“快喝药,要凉了。”
萧绝这才松开手,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知意接过空碗,拿出一颗早就准备好的蜜饯,塞进他嘴里,像哄孩似的:“奖励你的。”
萧绝含着蜜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忽然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顶。
沈知意愣了一下,随即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劫后余生的相拥,比任何情话都让人安心。
“意儿,”萧绝在她头顶低语,“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家。”
“嗯。”沈知意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家。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家。
窗外,北境的风依旧凛冽,但守备府内,暖意融融。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感情,更加坚不可摧;而一支经历过低谷、又被重新注入灵魂的军队,也即将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重整旗鼓,只待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