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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鱼小说网 > 奇幻 > 魂歌行 > 第三章 夜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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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

浓云疾行如马,遮的月影时隐时现。劲风穿林而出,犹如箫吟时高时低。

“你确信是这里?”阿弃一脸疑惑望着同伴。

麻球转动脑袋,再数了一遍:“一、二、三……六、七。没错,就是这儿——‘进门第三个路口左拐,顺数第七棵。’对方就是这么的,我听的清清楚楚。”

“这可不像什么有钱人呐。”

“你凭啥这么?”

“你自己没长眼睛啊!……这一看就是新坟,坟前偏偏不插聚魂幡,底下埋的是谁都不知道,分明就是一座无主墓嘛。”阿弃又上前一步,指着坟丘顶上那棵树苗道:“你再瞧瞧这棵‘重生苗’,比筷子还要细,蔫了吧唧的,算什么玩意啊?别帮死人重生,它自己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

篷州人崇尚树葬。死者入土后,只会起一座很矮的坟丘,并在丘上栽一棵椿树苗,名曰“重生苗”。

坟前不立碑,插一杆聚魂幡代替,幡上写明逝者名字。整三年后,树苗渐渐粗壮,亲属会举行隆重的重生仪式,移走聚魂幡,将逝者名字正式凿刻在树干上,寓意逝者已成功重生,化作一棵树。

这习俗来自风圣暮颜——

传当年风圣暮颜曾误中妖王穷炎邪火,身体化为灰烬。同为“元初七圣”的山圣崇康取来夷陵之土埋葬骨灰,女帝夜素取来上古寿椿嫩枝栽于坟上,水圣瀛起取来幽泽之水日夜浇灌嫩枝。七七四十九后,嫩枝竟然长成一棵大树,模样像人,有头有身、有手有脚,能话会走路,还能画符念咒……原来暮颜三魂七魄尚存一魂一魄,借由椿树重获新生,后来他凭借树身又延寿百余年。

其中最最重要就是——重生苗。

倘若栽下不满三年就中途夭折,没撑到重生仪式,后果可不得了——逝者无法魂归祖穴,从此变成孤魂野鬼,永远在世间游荡。但凡亲友有点钱,都会尽量挑粗壮一点的树苗,绝不会拿一棵病秧子敷衍了事。

“那、那可不一定……不能貌取人,也不能以苗取坟。”麻球明显底气不足。

“等雇主来了再吧。”

麻球跟雇主约的是半夜子时,但阿弃故意提前了一个时辰——

花一百两银子刨一座坟,能是啥正经勾当?

阿弃和麻球断定对方是盗墓贼,已经踩好点,人手不够雇他俩帮忙。盗墓嘛不是不能干,关键是盗谁的墓……落影谷不是一般墓园,地价贵的很,一穴能买几亩良田,埋在这儿都不是普通平民。噢,四大领主的家族墓地也在这里,只不过各家单独一块,用一丈多高的竹墙围起来。谁吃了豹子胆敢动他们的墓,砍头都算幸阅。

阿弃亲眼见过一个年老乞丐,稀里糊涂对着东樵家主车轮撒尿,结果卵蛋被绳子勒住,吊在树上活活疼死,那叫的一个惨啊,现在想想都头皮发麻。

阿弃和麻球心目中最佳目标——一座有钱人古墓,子孙都死绝了,就算刨了也没人在意,只要不被当场抓住,司寇府就不会管……管了也没人送好处,还不如省省力气。

四大领主的家族墓地有各自族卫严密把守。其余偌大地方只有两名老役卒守夜,一个负责看大门,另一个来回巡逻,主要查看火情(这里的树烧死了,罪责不比烧死人轻多少)。

阿弃本来打算翻墙避开守夜人,但一看同伴伟岸身姿,生怕翻墙变成拆墙,给墓园工匠添麻烦,果断改换计划——先用飞石打灭幡杆上的灯笼,趁守夜人跑去点灯笼间隙,跟麻球肩扛铁镐、手拎铁锹,从正门大摇大摆走进去。

“待会儿雇主来,先别急着动手,我总感觉这事儿不靠谱。”阿弃叮嘱麻球。

“嗨,只要钱靠谱不就行啦。”

麻球现在满脑子只有白花花银子。

阿弃没好气道:“瞧你这副德性,早晚挂在城门口的料,到时候千万别连累老子!”

“嘿嘿,要真那样也只能认命喽。”

“喂,今晚的事儿千万别让花娘知道,一个字也不能。”

花娘迷信的很,要知道阿弃打过死人主意,非把他扔进烧开符水锅里,不涮上七七四十九回,绝不准踏上想容舫半步。

麻球胸脯拍的啪啪响:“我这边尽管放心……老鳃奴那儿你可要打声招呼,千万别漏嘴。”

“老鳃奴没在家,跟花娘一块儿去北邑了。”

“花娘只是帮场子,衣食住行肯定由红袖舫安排,她为啥带老鳃奴?”

“北渔氏这回请了好几百人,里面牛鬼蛇神啥货色都有,花娘带上老鳃奴,怕万一有人动歪心思,他可以旁边搭把手。”

麻球很明白“搭把手”的意思:“哎,花娘藏在胭脂盒里的蒙汗药不错,能再帮我搞一点吗?上回对付那拨岚州佣兵全用光了。”

“你可真识货,这可是我专门找老沙配……”阿弃突然不话。

麻球等了一会儿,催问道:“给句痛快话,到底行不行啊——”

“嘘——”阿弃手指竖在唇边,指指墓园大门方向,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哒个哒,哒个哒,哒个哒……

一盏白灯笼摇摇晃晃、飘飘忽忽,由远及近。阿弃起初以为是幻觉,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辆马车……车厢、马匹,甚至车夫衣服清一色黢黑,跟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

“吁——”

车夫一声吆喝,车在路口停下。

他跳下车,将一只黑色垫脚凳放在地上,伸手掀开厢帘。从车厢里出来一位女子,一袭白衣、裙裾飘飘,手里还提着一只竹海

车夫想帮忙提竹盒,白衣女子摆手拒绝。

“把灯笼给我,你去墓园门口候着吧。”

车夫犹豫不决:“的还是等在这儿吧,大晚上黑漆麻乌的,我怕有歹人出没。”

“不用啦,你快去吧!”白衣女子有点不耐烦。

车夫不敢再坚持,只好将灯笼递给白衣女子,还不忘提醒道:“那您自己千万当心,要是有事就高喊一声,人耳朵尖的很。”

“嗯,知道了。”

白衣女子点点头,疑心车夫不肯走远,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望见马车走出墓园大门,这才开始挪动脚步。她一手提灯笼、一手拎竹盒,步履翩翩,径直朝阿弃麻球方向走来。

“你不雇主是个老头儿吗?”阿弃声问同伴。

“没错啊……这女的又不是雇主。”

“她是谁?”

“我不认识啊。”麻球一脸茫然。

白衣女子每经过一座树墓,就会停下脚步,仔细查看一番,似乎在寻找目标,第一座、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离阿弃麻球所在的第七座越来越近。

阿弃赶紧拎起铁锹铁镐,拽着麻球往旁边草丛里一趴。麻球事先没准备,结果脸啃地吃了一嘴草。

“呸……呸!”麻球一边吐草一边气呼呼道:“咱俩啥都没干,为啥要躲啊?”

阿弃狠狠白了一眼:“这是啥地方啊?深更半夜突然遇见您这么玉树临风一坨,哪个女人能把持的住不昏死过去?……嘘——别话,人过来了。”

白衣女子在无名新墓前停下,打量了一会儿,没有转身离开,反而放下手中竹盒和灯笼……看来她已经找到自己的目标,居然跟阿弃麻球一样。

(这座墓看着不起眼,想不到这么抢手。)

阿弃心里暗暗嘀咕。

借着灯笼光,他大致看清对方样貌——头顶云髻高耸,看来已嫁作人妇,蛾眉杏目、玉面朱唇,妆容十分精致,绝非寻常人家女子。

只见她端端正正跪坐墓前,打开竹盒,取出一长一短两根麻布条,长的系在腰间,短的系在额头,又取出一块麻布披在肩上。如此重孝,像是死者至亲。

“今儿是你的五七,我特地带来了你最喜欢的‘百花三蒸’。”

她一边,一边拿出一把白玉壶、三只白玉杯,全部斟满酒在坟前排成一排。

“百花三蒸”是一种蜜酒,由于经过三道蒸馏,虽然闻起来香甜,其实酒劲大的很。它最受众多富家公子的追捧。阿弃很不喜欢这调调,感觉像掺了蜂蜜的头锅坂烧,不伦不类骚气十足。

女子端起酒杯。

“这第一杯,敬我俩……你我上辈子一定有情债未了,才落得今日的劫数。不管你欠我,还是我欠你,就此全部一笔勾销吧……”

她抿了一口,将剩下的酒洒在坟头。

放下空杯,又端起一杯。

“这第二杯,敬我自己……你我皆罪孽深重,为何你能一走了之?逃去另一个世界逍遥自在,而我偏偏要独自承受这无穷无尽的折磨……这不公平、不公平!”

她忿忿不已,仰头一饮而尽,啪的砸碎空杯。

她从竹盒中一件件往外拿东西,纸鸢、书卷、珠钗、扇子……都是平常玩用之物,林林总总数十样,高高堆在墓前像另一座坟丘。

她目光呆滞,身子一动不动,泪水默默往下流淌……过了许久,挥袖一抹眼角,端起酒杯。

“这最后一杯,敬你……愿你永远永远忘记我……下辈子不再烦恼……不再伤心……姻缘美满……琴瑟和鸣……”

她将杯中酒全倒在坟头,又拎起酒壶,咚咚咚咚,一骨脑浇在玩物堆上,空气中瞬间弥漫刺鼻的醇香。

“这些东西都是你送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舍得丢,现在……现在全部还给你……”

她声音哽咽,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色丝帕,帕上隐约有字,她只瞅了一眼就赶紧扭头将视线移开,好像多看一眼,就再也无法放下。

她将手帕伸进灯笼引燃,然后丢在物品堆上。

轰,一团火焰腾然升起。

她的情绪也随之点燃,瞬间释放出来,开始嘤嘤哭泣:“阿玦……阿玦……呜呜……呜呜呜……”

一阵疾风莫名袭来,卷起无数飞灰飘向空中,纷纷扬扬、零零落落,仿佛行将逝去的羁绊。

“……阿玦……呜呜……都是我……都是我……呜呜呜……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呜呜……呜呜呜……”

“……呜呜哇……呜呜……把我忘了吧……忘的干干净净……呜呜哇……无牵无挂投胎去吧……呜呜……永生永世再不相见……呜呜哇……哇哇……”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近乎肆无忌惮,撕心裂肺响彻夜空。

阿弃生怕守夜人闻声赶来,但等了许久,仍不见一个人影,想必车夫打过招呼。

……

火势渐渐微弱,哭声在断断续续的哽咽中渐渐平息。

女子哭喊累了,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当飞灰在风中渐行渐远,夜幕下重新归于沉寂,女子摇摇晃晃站起身……她总算要走了。

阿弃长舒一口气。

突然,女子从竹盒里摸出一把匕首,高高举起,匕刃寒光闪烁,对准自己手腕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