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很不对劲。
老羊借的宅子紧挨着蔺氏祖茔,地段偏僻幽暗,平常见鬼的次数恐怕比见人还多,想不到一大清早,附近居然有两三个人来回遛哒散步(真他妈会选地方)。
阿弃将驴车系在老鸦树下,偷偷用余光观察这些“行人”,果不其然,他们的目标正是自己……只要自己背过身,他们就会不约而同望过来,只要自己身子转回去,他们又会若无其事望向别处。
阿弃脑子里立刻闪出三个字——金蛉卫。
阿弃一逃出双焰坊,立刻去找麻球。馄饨摊已经被砸的一片狼藉,摊主和麻球全都不知所踪,地上留下一大滩血迹。最有可能的解释——他俩被西寺圭的手下抓住。
阿弃跟馄饨摊主不熟,但对麻球还是非常了解的。
麻球绝对是个有底线的人——绝对绝对不会出卖朋友,除非……有好吃的摆在面前。以前他俩跟人约架,阿弃在街上打的你死我活,麻球在店里吃的不亦乐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除了阿弃,只有麻球知道老羊的住处,也知道他完成任务必定会找老羊交差(毕竟一万两银子啊),金蛉卫顺藤摸瓜追到这里,然后守株待兔等着他自投罗网,一点儿也不稀奇。
阿弃环顾四周——
唉,现在转身逃走恐怕已经来不及。道路两边全是林子,影影绰绰谁知道埋伏多少弓弩手,估计跑不上几步,就会被嗖嗖嗖嗖射成刺猬。
(既然逃不行,不如索性……)
阿弃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提着裤腰带,假装着急办“大”事,匆匆走到羊宅院墙底下,用脚踩了两下杂草,摇摇头沿着院墙继续往前走,似乎要找个特别合乎心意的蹲位,走着走着,一不心绕过拐角。
路边“行人”见目标突然消失在视野,再也顾不得暴露身份,纷纷追了过来。
阿弃躲在墙后看的一清二楚,得意的扬起嘴角,脚尖一点院墙上的砖缝,轻身一跃,双手巴住墙头,先探头往里扫了一眼,确认院子空无一人,这才翻身跳了进去。
砰——
阿弃脚底刚一触地,就感觉地面猛然一震,一团青光亮起。
他还来不及反应,地底下嗖嗖窜出几株藤蔓,像蛇一样迅速缠住他的脚踝,然后盘旋而上,从双腿、腰胯、上……一直缠到脖子。他整个人被裹在其中,根本动弹不得。
噔噔噔、噔噔噔。
从屋子里冲出三名名年轻男子,手持长剑、身着青衫,如狼似虎奔到阿弃面前。
其中一人是头目,发号施令道:“把底下根斩断,上面就这么捆着吧。”
阿弃感觉自己像捆柴禾,被两人扛在肩膀上,一直扛到正堂,随手往地上一放。嗯,他对这个位置相当熟悉——之前缺爷就躺在这儿。
头目奔去后堂禀报。
不一会儿,从后堂走出一位……熟人。
阿弃又惊又喜,大喊道:“老羊,怎么是你啊?”
“呵呵,这是我的宅子,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快跟他们,我是自己人,快把我放开啊!”
“好好。”
老羊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却没有解开捆在阿弃身上的藤蔓。
阿弃着急道:“哎,你先把我解开啊……怎么回事啊?”
老羊笑吟吟拱拱手:“对不住对不住,麻烦哥先忍一下,容老朽先问点事儿。”
“你想问啥?”阿弃气鼓鼓道。
“你是不是被双焰坊的人捉住了?”
老羊紧盯阿弃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是否谎。
“嗯……不过我逃出来了……你咋知道的?”
阿弃有些纳闷,自己被抓仅仅几个时辰前的事,除非老羊在双焰坊有眼线,否则不可能这么快知道。
“那你是咋逃出来的?”
“我……”
阿弃突然被问住了。
自己昨晚经历实在太过离奇——先被当作活食喂给尸妖,反倒因祸得福,借助尸妖邪炁打通神庭海,遇见一位神秘镜中人……最后杀死一名圣裔逃出来。
就算书人也不敢这么编。
他真要实话实,老羊肯定以为他疯了。
“不能实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正是镜中人。
“为什么?”阿弃轻轻蠕动嘴唇。
“笨蛋!你不需要动嘴,只要动动意念,我就能听见……你若不想自己被当作怪物,就千万别实话!”
“我为啥要信你?”
“你他妈用屁股想想,咱俩是一起的,害你对我有啥好处!”
……
老羊只见阿弃嘴唇动个不停,就是不发声音,心里更加怀疑。
“要真是西寺圭故意释放你来找我,你就大大方方承认。没关系的,咱俩只是一场交易,我出钱你干活,谈不上背叛,我不会怪你的。”
“呸呸!”阿弃顿时火冒三丈:“我阿弃能是那种人吗?……我要是出卖你,就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为啥金蛉卫会去馄饨摊抓人?”老羊一脸严肃。
“不是我告的密……是双焰坊管事老贵,就是领我进去的那个……我要真投靠他们,还会一个人来找你吗?身后起码几十个金蛉卫……咦,你咋知道馄饨摊的事?”
“哦,是麻球哥告诉我的……他你进去没多久,就冲出一群金蛉卫,跑来馄饨摊抓人。”
“麻球没事吧?我看见地上好大一滩血。”
“他没事——金蛉卫来抓饶时候,他正在旁边解,刚好躲过一劫。”
阿弃长舒口气,接着问道:“馄饨摊主被抓住了?”
“摊主也没事儿,他把你送进去就离开了。有个倒霉乞丐不巧坐在长凳上歇脚,被当作同伙打到半死,地上的血就是他的,唉——”老羊摇摇头,叹了口气。
“老羊,咱俩虽然认识不久,好歹也打过几交道,你凭啥认为我会出卖你?”
阿弃忿忿不平。
老羊笑容尴尬:“嘿嘿……麻球不亮急三火四找我报信,你被抓了,熬不住打把他供出来,还提醒我千万当心,金蛉卫很快就会找来的……你俩毕竟是兄弟,彼此知根知底,连他都这么——”
搞了半,诬陷自己的人居然是麻球。
“麻球在这儿吗?我想找他‘好好’聊聊。”阿弃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不在。他跟我报完信就走了……呵呵,你还没自己咋逃出来的呢?”老羊重新拉回正题。
阿弃已经想好怎么。
“双焰坊底下有座地底监狱,你知道里面关的是什么。”
“什么?”
“尸妖!”
“你确信?”老羊十分惊讶。
“我亲眼看见的……我被当作‘活食’扔进牢坑,喂一头人面蛛妖……你知道人面蛛吗?”
“嗯,是一种巨型食人蛛,只生活在腐林朽泽一带。”
“……跟我一起被当作‘活食’的还有老贵,谢谢地,蛛妖先吃的不是我,是老贵……它伸出长舌头吸干老贵脑髓,然后把整个身子囫囵吞进去。”
老羊点点头:“这确实是尸妖的作派。”
“蛛妖吃完老贵,又准备吃我。幸亏这时候窜出另一头尸妖,吊睛白额、通体斑纹、利爪如刀、钢尾似鞭,原来是一头虎妖!只见虎妖一记猛扑,瞬间将蛛妖翻个肚皮朝,然后按住脑袋啊呜一口咬死——”阿弃关于虎妖的描述并非自己临场瞎编,完全照着书饶讲法,一字不差。
“咬死?”老羊一脸不可思议。
糟糕,阿弃猜测可能编的有点过(书人毕竟没见过尸妖),赶紧往回找补:“嘿嘿,其实我当时躲在角落也没看清楚,反正最后蛛妖被虎妖弄死了……看守闻声赶来,虎妖噌噌两下跳出牢坑,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到处乱跑,把整座地底监狱搅的乱七八糟,我就趁机逃出来。”
老羊皱紧眉头沉默不语,似乎在琢磨阿弃所的真实性。
阿弃突然想到一样:“噢,我找到杀你侄子的凶手啦。”
“真的吗?”
“就是那头蛛妖!……我还把证据带回来了,现在就在我怀里。”
“拿给我看看。”
老羊一边一边伸出手指,对准阿弃身上藤蔓轻轻一点,藤蔓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阿弃瞅见老羊眉心亮了一下,看来也是一位圣裔无疑。
阿弃活动了两下肩膀,从怀里掏出那截蛛妖腿尖,递给老羊。
老羊接过去瞅了一眼,赶紧奔到墙角,从柜子里取出之前在侄子空棺里发现那柄黑色弧形“短矛”,凑在一起互相一比……果然一模一样。
老羊背着双手,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阿弃只能站在一旁,无聊的干看着。
“老羊,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对、不对。”老羊一个劲摇头。
阿奇有点心虚:“怎么不对,我亲眼看见的。”
“抱歉,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西寺圭为啥要把尸妖关起来?没道理啊。”老羊满脸疑惑。
“哈,老羊你啥意思?不把尸妖关起来,难道还放出来不成?”
“你不是圣裔(哈,你可错喽),你不懂——猎妖目的是杀死尸妖,然后用摄魂石吸取邪炁,作为炼制‘阳元丹’的原料,并不需要活的尸妖。”
“也许西寺圭目的不是为了炼药,而是派别的用途呢。”
“比如——”老羊反问道。
“比如像驯兽师养狮子老虎一样,可以听从命令替自己做事……尸妖肯定比狮子老虎厉害的多啊,要是有一队尸妖跟在身后,其他家族还不乖乖——”阿弃憧憬自己率领一队尸妖招摇过市的风光场面。
“绝不可能的!”老羊语气无比笃定,“尸妖根本无法驯养,一旦看到活物就会疯狂攻击到死,就算同类也绝不放过,更何况人类。”
“那你西寺圭想干什么?”
“老朽猜不出,但缺爷和世……我侄子(老羊迅速改口)这么重要的两个人物相继死于尸妖之手,背后肯定有什么大阴谋。”
阿弃奇怪道:“你侄子是啥大人物啊?”
老羊一愣:“啊……我想的其实是缺爷,不心嘴快把我侄子一块捎上了。”
“老羊啊,我为了替你侄子找凶手,差点把自己命搭上,你这样遮遮掩掩,可太不够朋友啊。”阿弃心里很不舒服(拿我当傻子呢)。
老羊脸一红,拱手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请哥耐心等我回来,我一定原原本本全部告诉你。”
“你要走?”
“嗯,这件事太蹊跷,必须查个清清楚楚。”
“你想去哪儿?”
“我自己见识有限,必须找几位高人请教。”
“大概啥时候回来?”
“少则一月多则半年吧……”老羊不无忧心道:“你跟麻球因为我得罪了西寺氏,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要是没合适的地方,我可以帮你们安排。”
阿弃摇头谢绝:“不用麻烦,麻球有大伯撑腰,我自己也有办法。”
花娘今就回来,大不了全家人撑着想容舫去外地逛几个月。她早就想回风眠拜访故人,这次正好遂了心愿。
“那就好。”老羊微微一笑,忽然似有深意道:“其实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西寺氏现在嘛……恐怕已经没工夫对付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