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子拖着大车,穿过大街巷,一路奋蹄狂奔。
行人唯恐避让不及,纷纷东倒西歪、四散奔逃,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快跑啊……这驴子疯啦……疯啦……要撞死人啦……”
这、这与我何干?
驴子实在羞愤不已,呜呼哀哉,既遭世人误解又何必苟活于世呢?每每经过河边,都不禁想投水明志、以死殉节,却被主人啪啪一通鞭子抽了回来。
主人是个极度残忍、冷酷无情的混蛋,什么都不在乎,满脑子只一件事——快、快、快!假如可以飞起来,他会毫不犹豫把自己剔肉脱骨,做成一架驴皮风筝……唉,一头好驴的死永远无法唤醒一个邪恶的灵魂,这凉薄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算了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才是驴生该有的志向。
今是花娘回家的日子。
本来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能在想容舫吃午饭。
但就在半个多时辰前,金蛉卫进占北郊七里滩,设卡拦截,但凡从北邑过来的人一律抓捕……七里滩乃北郊咽喉,从北邑出发,无论去鱼梁城,还是东、西、南三郊邑,都是必经之地。
阿弃现在只巴望一件事——自己回到想容舫时,花娘正轻摇团扇倚坐阑干。
这并非不可能,只要……她别太贪睡,赶在金蛉卫前通过七里滩。拜廷拜托,一年三百六十五,哪都可以睡懒觉,今千万千万一定要起早点啊。
经过西城门时,突然看见一幕,阿弃揪起的心更加慌张。
……
门口守卫已经全部换成西寺氏的人。
一名西寺亲卫,身穿漂亮的亮银锁子甲,外面披一件白色“寺”字罩袍,腰悬一柄犀鞘长剑,趾高气扬站在城门中央,十几名手执竹矛的役卒站在两旁,他们没有值钱的金属或皮革盔甲(役卒不同于亲卫,装备都是自己花钱置备的),只穿一件白色布甲,胸口绣了个大大的“西”字。
一位壮汉匆匆从城外返回,手里拎了条黑鱼,一尺多长、鲜活乱跳。
“站住!”西寺亲卫伸手拦住。
“干嘛?”
“抓起来!”
西寺亲卫手一挥,役卒们立刻围上来。
壮汉莫名其妙,一边后退一边大声质问:“凭什么抓我?”
“哼,就凭它!”西寺亲卫朝壮汉手里一指。
壮汉更加糊涂:“就为了一条鱼?”
“对,这就是你通纺证据!”
西寺亲卫话一出口,不止壮汉,附近所有人都愣住了,一齐转头望过来。
“你放屁!老子通什么匪?”壮汉忍无可忍。
“北渔氏就是匪,你资助北渔氏,不是通匪是什么!”
“哈,我跟北渔氏没一个认识,资助个屁啊!”
“就知道你会抵赖……我问你——鱼从哪儿买的?”
“鱼档啊。”
“嘿嘿,这不对了嘛。”西寺亲卫冷笑道:“身为鱼梁人,难道你不知道所有鱼档都是北渔氏开的吗?你从鱼档买鱼,不就是给北渔氏送钱,不是通匪是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啊。”壮汉开始有点心虚:“我只想买条鱼……我老婆生了重病,已经半个月没下床,郎中需要黑鱼滋补身子,你们不信可以去我家看看,我要谎就让风圣降雷把我劈了。”
“现在知道怕了……已经来不及啦!”
“你想怎么样?”
“去码头做三个月苦力抵罪。”西寺亲卫指指西面,正是涌金码头方向。
“不行,我老婆病在床上没人管,我不要鱼行了吧?”壮汉将鱼往地上一扔,举起双手。
“你想得美!”
“我老婆病的不能动弹,我要不回去,她一个人就饿死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的一回,的下回再也不敢啦。”壮汉噗通跪地,咚咚咚磕头。
西寺亲卫眼睛一瞪:“你老婆死不死关我屁事!……喂,你们磨蹭什么,还不快把人绑了!”
役卒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去抓人。
“你们这帮混蛋!”
壮汉跳起来反抗,左右开弓、一拳一个,迅速打倒两名役卒,转身拔腿就跑。其余役卒害怕不敢追赶,傻傻愣在原地。
“一群蠢货!”
西寺亲卫气的一把夺过役卒手里的竹矛,咻的掷了出去。
竹矛不偏不倚,正中目标,直接从背后穿透到胸前,向前仆倒在地,手脚抽搐不止。
壮汉瞪大眼睛回望身后,一边口吐鲜血一边不停呼唤——
“老婆……老婆……”
阿弃和一大群百姓被拦在城门口,直到壮汉的尸体被清理掉才放校那条鱼躺在地上,没一个人敢捡,阿弃经过时它还活着,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诉什么。
突然,一个硕大的身影从侧后方冲过来,咣的一屁股坐到车尾,冲击力太大,险些将前面的阿弃和驴子一齐翘上。
“你怎么才来?我在这儿等了好半啦。”麻球抱怨道。
阿弃回头瞅了一眼守卫,确信没人注意自己,这才低声骂道:“你他妈还好意思问!你怎么在老羊面前诬陷老子的?……老子真想卖你,还用的着等现在啊?——屠户老七早跟我好了,三文一斤还不用褪毛!”
“嘿嘿,三文便宜零,能不能再涨点?我自己把毛褪了,嘿嘿嘿……”麻球自知理亏,等阿弃出完气然后才敢替自己申辩道:“你可真不能怪我——你进去没多久,几个金蛉卫就冲到馄饨摊抓人,幸亏我跑去墙边尿尿,不然肯定逃不掉。”
“你既然怀疑我,为啥还在这儿等我?”
“我只是开始有一丁点疑心,后来很快想明白——你阿弃重情重义,绝对不会出卖朋友的。”
“你咋想明白的,我倒想听听?”
麻球扭扭捏捏道:“嘿嘿,我后来又重回双焰坊门口,想打探你的消息,发现藏在巷子里的驴车不见了,而且旁边竹筐里还扔了一件金蛉卫罩袍,就知道你肯定逃出来了。”
阿弃冷笑道:“你重回双焰坊是为了打探我的消息?……你他妈是为了驴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麻球被戳穿只好承认:“嘿嘿……驴子好歹能卖点钱,被别人牵走实在太可惜。”
“那你为啥等在这儿?不去老羊家?”
“老羊家太远了,我不想再来回折腾一趟。反正你找完老羊肯定要回想容舫,必定要经过西门……喂,你在双焰坊里面有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麻球终于出正题。
“别的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事已经办完了,一万两银子咱们算挣到手啦。”阿弃的轻描淡写。
“真的?那太好啦!”
麻球兴奋的往车上一拍,啪!
喵呜——
“啊呀,你车上咋有只猫啊?”
阿弃赶忙回头,麻袋被麻球掀开一角(阿弃没事会打个盹,所以车上备了条麻袋当毯子),露出一只满身灰泥的野猫,可怜兮兮蜷成一团,眼巴巴望着自己。
正是在地底监狱捡到的那只……阿弃带出双焰坊后,就把它放了。估计它根本没走远,趁他不注意又偷偷跳上车藏在麻袋底下。
“要把它扔下车吗?”麻球伸手准备抓猫。
“……算了,它愿意待就待吧。”阿弃冷不丁瞅见同伴前襟侧面露出一个油纸包:“把你怀里的肉饼掰点给它,它从昨晚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噢。”
麻球极不乐意把肉饼拿出来,本来只打算掰一块,一不留神被野猫整个叼走,一边逃一边吃,啊呜啊呜吃的精光不剩。
“你个畜生!”
麻球火冒三丈伸手要打,东西喵呜一声,嗖的钻进阿弃怀里,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眼睛。
阿弃摸摸毛绒绒脑袋,低头了句:“坐稳啦!”
啪,猛挥一鞭。
驴子哀嚎一声,奋蹄狂奔。
唉,同为四条腿,命运却如此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