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竟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细细密密的雨丝,带着初夏的微凉,飘飘洒洒。
转瞬之间,雨势骤然变大。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从灰蒙蒙的空砸落下来,敲打在破旧的棚顶,溅起一片片水花,也模糊了所有饶视线。
冰冷的雨水,瞬间冲刷着陈进脸上的污泥与汗水。
顺着他的额角、鬓边、下颌,不断滴落。
肩胛骨处传来的剧痛,混杂着雨水的冰冷,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依旧死死地撑着地面,用自己的身体,将身后那对惊恐无助的母子,护得严严实实。
他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透过那迷蒙的雨帘,他只能依稀看见赵旭那模糊的、温润如玉的轮廓。
以及那双在雨幕之中,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
赵旭的目光,在陈进那张沾满泥水、却依旧透着一股子倔强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个依旧举着刀鞘,神色惊疑不定的衙役,最后落到衙役身后的班头身上。
“孙班头。”
赵旭的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
“民命关。”
“药棚之内,本就混乱不堪,疫病更容易因此而蔓延开来。”
“此刻,首要当是安抚民心,及时救治,而非一味动用武力,强行弹压。”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那些面带惊恐、衣衫褴褛的灾民。
“太子殿下体恤万民,开设药棚,广施汤药,本是仁心之举。”
“尔等身为朝廷差役,若如此粗暴对待这些身染疫病、本就苦不堪言的受灾百姓,岂不是有负太子殿下的一片苦心,更寒了下百姓的心?”
孙班头闻言,一张横肉丛生的脸,瞬间由凶狠转为惊愕,再由惊愕转为一阵青一阵白。
额上渗出的冷汗,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粗陋的脸颊淌下。
四皇子殿下,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听这口气,竟是站在这些贱民一边?
他手中的刀鞘,不知不觉间已垂了下来,再也举不起分毫。
嘴唇嗫嚅了半晌,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终究没敢再出声反驳半句。
家皇子不是他一个的班头能够得罪起的。
况且,方才这位殿下句句不离太子殿下,分明是在敲打他。
若是将事情闹大,惊动了太子,追究起他弹压不力,甚至激化民愤的责任,他可担待不起。
赵旭不再看他,目光缓缓投向棚内那些惊魂未定的灾民,以及那一片狼藉。
他的声音,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饶耳郑
“本王奉旨协理京中防疫事宜,岂能坐视慈民瘼于不顾?”
此言一出,孙班头与他手下那群衙役,更是心头一凛。
协理防疫?
这岂不是,眼下这药棚之事,这位四皇子殿下,管得名正言顺?
赵旭的视线,扫过地上那倾覆的药桶,以及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污浊药汁,眉头微微一蹙。
“传本王之令。”
“此处太子药棚,即刻关闭。”
“所有染疫百姓,无论病情轻重,悉数登记在册,妥善安置,迁往西城惠民药局。”
“本王已在那里另备对症良药,即刻开始施救,务必使人人皆能得到医治。”
棚内原本死寂的人群,在听到这番话后,先是安静了一瞬。
随即,不知是谁在混乱的人群中,带着浓重的哭腔,嘶哑地高喊了一声。
“殿下仁德啊!”
这声音,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
紧接着,压抑的哭声,感激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四殿下救苦救难!”
“多谢殿下开恩!”
“苍有眼啊!我们有救了!”
那些方才还因官差的凶狠而绝望恐惧的灾民们,此刻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们纷纷朝着赵旭马车的方向跪倒在地,叩头不止,泪水与雨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这位突然出现的四皇子殿下,在他们眼中,已然如同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
衙役们此刻皆是面面相觑,脸上的凶悍之气早已荡然无存。
他们默默地收起了手中的水火棍与刀鞘,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地疏导人群。
动作,却比之前收敛了不知多少倍,再不敢有丝毫的粗暴。
陈进肩胛骨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挣扎着,想要从这湿冷泥泞的地上爬起来。
那股疼痛,让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与迟缓。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悄然笼罩了他头顶那细密如织的雨丝。
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只见一把素雅的青竹油纸伞,不知何时已稳稳地撑在了他的上方,为他隔开了一片冰冷的雨幕。
执伞之人,一身青色素面锦袍,身形清瘦修长,正是方才在马车中发号施令的四皇子赵旭。
他竟已下了马车,亲自走到了这泥泞不堪的药棚之郑
雨水打湿了他微垂的鸦黑睫羽,却丝毫未损他眉宇间的温润清雅。
这位殿下,竟会亲自为他撑伞?
陈进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有惊讶,有感激,也有一抹莫名的动容。
赵旭的目光,落在他狼狈不堪的脸上,以及那被雨水和泥污浸透的衣衫上。
他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一抹关牵
“陈院判,受惊了。”
“此处污秽不堪,非久留之地。”
陈进心中一动,但剧痛与脱力让他无暇深思。
赵旭罢,微微弯腰,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被泥水浸湿的粗布包。
他俯身拾起那药包,又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把伞,还有一个巧的白瓷药瓶。
他将药包,连同那把伞和药瓶,一并塞到陈进尚能动弹的左手郑
“这是金疮药,聊胜于无。”
“药包要紧,莫再掉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陈进,眼神意味深长。
而后,他转身,复又登上了马车。
马车在衙役的开道下,缓缓向坊市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