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梁景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个会爱饶人,也不会是个足够完美体贴的爱人。
更准确点。
他不知道该怎么爱苏云眠。
就像现在。
苏云眠的痛苦,失去亲人与世界的抽离感,清醒后平静的崩溃,他都能感受的到,却在一旁束手无措,也不知道该从何安慰、从何劝阻。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想到了林青山。
这个人或许有办法。
但也只是想想。
他不甘心。
也不愿意把苏云眠推给林青山,哪怕她现在已经痛苦到,几乎没有生的念头,他也不愿意放开手。
最后他想开了。
也想到办法了。
无法劝,无法安慰,无法阻拦,那就......陪着她吧。
生也好,死也好。
都陪着她。
仔细想想,他这一生到此,为家人做的,为家族做的,已经太多太多,甚至以牺牲了自己人生选择权的代价。
那份牺牲——
包括他的婚姻,他的爱人。
而现在,他的爱人他的夫人他的眠眠,失去了至爱的亲人,绝望了,而他能做的能给的竟这么少。
只有一条命。
还是被苏云眠弃之敝履的命。
可他就是这样的人。
只有这样的爱。
哪怕这份爱痛苦,窒息,可也是他能给出的,最浓烈的,连带着生命心脏灵魂一并献出,哪怕是伴随着抽骨挖髓的痛。
那也是爱。
是他扭曲到能燃尽一切的爱。
苏云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也不允许她拒绝,若是要拒绝,若是不想要,那就推开他。
悬崖上。
夕阳西沉,他背对着悬崖,俯压在苏云眠身上,这么着。
不想要就推开他。
推他到崖底。
到那时,即便苏云眠没有下来,他也不会再不受控制地跟着她,不受控制地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会得到自由。
却也再也忘不掉他。
他知道自己恶劣,知道自己坏。
可他忍受不了,他明明和她在同一片空下呼吸,却无法触碰她,也无法在她身边的日子。
不如死掉。
虽然他更想的是长长久久的陪伴。
但没办法了。
他没有办法了。
但哪怕是到这个地步,他也想苏云眠永远记住他,永远不要忘记他,如果死在她面前她手上,一定就忘不掉了吧。
他俯下身。
轻轻在苏云眠鼻尖落下一吻。
很轻很温柔的动作。
低笑着:“讨厌的话,就推开我,没关系的。我摔的太丑的话,就别用这个方法了。”
话落。
他的吻,一下一下,落在苏云眠脸上,眼上,唇上,下巴上......
每一吻都很轻柔,却又异常沉重,像是只有最后一次一样,万分珍重又虔诚。
山风呼啸微冷。
苏云眠面上浮现茫然,又很快回神,一手抵在男人胸口,却又停住......她知道,男人没有用力气阻挡,她只消轻轻一推。
世界就清静了。
她也有推他的理由,很多很多。
只要这么一下。
她愣愣想着,一抬眸,却同孟梁景含笑鼓励的狐眸对上,一时怔住,一股迟来的难言的震撼在心间蔓延开来。
恨?还是厌?
还是什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个人总是这么逼她。
总要用力扯着她。
逼她同他,在那处黏腻的泥沼沉沦下坠,总是那么极端,一个人犯病就算了,还要带着她......总是让她那么痛苦。
那么痛苦。
她眼眶弥漫上红意,手依旧抵在孟梁景胸口,却迟迟没推动。
她咬牙。
“我才不要跟你死在一起,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殉情一样,我才不要和你扯上这种关系,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别带上我!”
“好。”
孟梁景微笑,话语依旧温柔,“那我们回家,家里饭也好了。”
“回家吃饭。”
......
苏云眠被从地上拉起。
她在崖边站稳,此时黑,再往下望去,黑漆漆一片像是深渊一样,腿更是虚软,身体也跟着摇晃。
她是脑子坏了吗。
在这样危险的崖边待这么久。
她往后退,身子却一晃。
在崖边保持一个动作,坐太久,下半身都是麻的,一移动就酥麻的不行,不自主的往旁边倒去,却也没倒在地上。
扶着她站稳后。
孟梁景就半蹲在她面前,拍了拍肩膀,“上来。”
苏云眠没动。
孟梁景笑,“怎么,夫人是舍不得让自己老公累着,我倒没......唔。”
他闷哼一声。
苏云眠重重趴在他背上,用力锤了他头一下,一声不吭。
孟梁景低笑着,将她双腿从后面盘在腰间,就这么背着她,一步步稳稳的往山下走,穿过田间,一路背回到山坡的家。
远远的。
苏云眠就愣住了。
在她那个数十年没用过的,她和姑奶、奶奶的家里,竟不知何时飘起袅袅炊烟,屋里亮着灯光。
木门大开着。
能看到庭院中间,在竹床旁,落着一张桌子,摆满了热腾腾还在冒烟的饭菜。
“我们上山前,我让人把家里收拾了下,灯都修好通上电了,灶......灶台也能用了。今没来得及,就让别人先做了饭,明我来做。”
苏云眠趴在他背上,没话,也没反应。
孟梁景也不在意。
就这么背着她进了屋,关上门。
......
庭院开着灯。
爬了山,虽然饿,苏云眠却没多少胃口,只勉强吃了些,保证个体力,去修好的浴室擦了一身汗,就爬上竹床躺下了。
这竹床也不知道是不是修过。
还是原来那个竹床,模样也没太大变化,一不见,却牢固了许多,再躺上去就没有那种快要塌掉的声音,只有细微的咯吱声。
厨房亮着灯。
孟梁景在里面洗碗,刷灶台的锅,在庭院里都能听到里面不的动静。
乡下的厨房,和城里不一样,尤其是二十多年前就废弃,始终没变过模样、也没跟着城镇变化替换变化过的老厨房。
锅都是固定在灶上,不好刷。
更别提还是用柴的。
孟梁景这种从养尊处优,顶多过去可能跟着老太爷,吃过点训练的苦,什么时候干过这个,恐怕都没见过这种老厨房。
不过,跟她没关系。
苏云眠听着里面一阵叮咚咣当的折腾,躺在竹床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好一阵声音才停歇。
庭院一角的浴室里,又是一阵水声,很快,竹床就是一晃,她就感到水汽侵袭,有人躺在了她身边。
真的是很自觉。
这人,白一露面就不装了,竟就这么堂而皇之住进来了。
偏偏这房子还是他修的。
苏云眠不适的皱眉,语气恶劣,“滚下去,你太重了,床塌了怎么办。”
耳边一声低笑,“放心,塌不了。”
“滚下去。”
她不客气了。
“不滚。这么想我滚,为什么刚刚在山上不推我下去。”孟梁景犯着贱。
“你!”
苏云眠气极。
她不想手上沾血,和这有什么关系!
真后悔啊。
她一生气,一个翻身,就循着声,握着拳就想挥过去......她最近情绪很差,非常差,偏偏这人又是个无时不刻踩在能让她恼火的线上。
挥出去的拳头被握住。
孟梁景抓住她冰凉的手,捂在掌心,笑着:“手真凉,不好好吃饭,都没力气打我了。”
苏云眠深吸气。
她刚想破罐子破摔,一个头槌过去,就听身侧的男人突然:“你喜欢我的,对吗,眠眠,夫人,你喜欢我的。”
喜欢个鬼!
“你做什么梦!”苏云眠恶声恶语,“去死!”
“你就是喜欢我。”
庭院灯早已关掉,只余月光倾洒,能看到银华月光下,孟梁景那张近乎完美的脸庞,笑得耀眼晃人眼。
他再次重复,近乎是愉悦,“你喜欢我。”
“不喜欢!”
苏云眠额角青筋突突的,那种熟悉的难以沟通的窒息再次涌上,一个用力就把被捂的微微发热的手抽出来,用力扇在那张完美招人烦的脸上。
“别以为你做了这么点事,就能改变什么!”
“我讨厌你!”
“恨不得你去死!”
“听懂了吗!”
孟梁景脸上笑容不变,猛然凑近,抓着她手腕压了上来,按在她耳边,笑着:“你喜欢我。”
话落。
不等苏云眠暴躁,他突然低下头,埋在她颈间,语气几乎是瞬间低落下去,“最先喜欢的,最先喜欢上的,明明是你。为什么就不肯给我哪怕一点点机会。”
苏云眠没话。
她失去力气一般,呆呆不动,也没再去挣动手腕。
是啊。
最先喜欢的是她。
可......
“先把我的喜欢,踩在泥里践踏的,不是你吗?现在又在这里什么呢,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孟梁景,你懂这些吗。你就只是个只会掠夺的混账罢了。”
苏云眠突然笑起来,染上月华的眉眼却是落了霜一般,寒冷。
“那你想要我怎么爱你?”
孟梁景埋在她颈窝,轻声,“你可以教我。我不会,学的慢,你可以打我骂我,对我做什么都行,但就是不能丢下我。”
“是你先喜欢我。”
“是你先擅自闯到我面前。”
“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随随便便就把我丢弃,把我从你的生命中删除,我接受不了,我无法接受,我活不成的......”
“苏云眠。”
“你不能这样。”
“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
“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不推我下去,你知道,我不会反抗,我也告诉你了,你不会有任何责任。”
“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
“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这一次,就让我来追你,先来喜欢你,爱你......别放弃我,苏云眠,求你了,别放弃我。”
细碎的哽咽在空荡荡的庭院回响。
月华碎落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