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尾翘到竖直,停下不动。
呼噜噜——
雕像旁边一段石墙突然向里转动,露出一扇门洞。
哒哒、哒哒、哒哒……从门洞里走出一位女子,身披一件宽大黑色斗篷,从头遮到脚,脸上还戴着面纱,但阿弃一眼认出她——脚上穿着一双奇特的黑色长靴,形状狭长,犹如两把尖刀。
正是在缺爷家遭遇的金发胡姬。
金发胡姬走到黄金雕像前,握住蝎子笔直上翘的尾巴,扳弯到水平向前。呼噜噜——石墙重新转回原位,遮住门洞。
金发胡姬扫了一眼房间,似乎感觉对面角落摞起的空竹筐有一点奇怪,多瞅了两眼,但没有进一步动作,匆匆离开包房,关上门,噔噔噔奔下楼……
阿弃一直等脚步声消失许久,才从竹筐里站起身,长长舒了口气。
六偷金筹那晚撞见的女人应该就是她,缺爷死前就待在这间篷字房,而缺爷死后她又出现在缺爷家,莫非……金发胡姬就是杀死缺爷的凶手?
缺爷、老羊侄子死因一样,那么她肯定也是杀死老羊侄子的凶手。
老贵金发胡姬是西寺圭请来的贵客,假如她是凶手,那么西寺圭肯定就是幕后主谋。
嗯,事实一定是这样!
……阿弃越琢磨越有道理,现在可以回去找老羊交差啦!
他兴冲冲走到门口,突然脑子一闪——不对啊,缺爷和老羊侄子都死于邪炁,这金发胡姬虽然人长的“妖”,但肯定不会是尸妖,邪炁从哪里来的呢?
他眼前浮现出被老羊问的哑口无言的尴尬画面。
他转过身,再次打量房间……目光最后停在那截活动的石墙上。
石墙背后到底有什么?
石墙里面是一条暗道,一人多高,蜿蜒曲折、晦暗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霉变的气味,地面、墙壁用青砖砌成,上面长满苔藓,黑乎乎潮湿滑腻。
深入之前,阿弃想先将石墙归位,以免被人一进包房就发现异样。
他打量了一圈,徒然四壁,唯一有可能就是墙上那盏青铜油灯——灯座形状是只蛤蟆,脑袋顶着琉璃灯罩,张大嘴巴,舌头耷拉在外面。
他伸手扯了一下蛤蟆舌头,果不其然——呼噜噜,石墙转回原位挡住门洞。
阿弃蹑手蹑脚,沿着暗道一路心往前摸索,每隔一段墙上就会出现一盏蛤蟆油灯,虽然光线昏暗,但勉强能照见路。
暗道并不长,约莫走了两三百步,已经走到了尽头。
前方像是一处废弃的矿井,阿弃探出脑袋往下瞅了一眼,黑咕隆咚、深不见底。
井口上面搭了一座巨大辘轳,横轴比人还高,上面缠绕着一圈圈枯藤,比胳膊还粗,表面布满裂痕。辘轳上没有安装摇柄,但旁边墙壁上有一盏蛤蟆油灯,张大嘴巴,舌头耷拉在外面(一路上那么多盏蛤蟆油灯,只有入口那盏张着嘴,其他全是闭嘴的)。
阿弃拽了下蛤蟆舌头——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辘轳开始自行转动,枯藤越缠越多……
一架竹制吊笼晃晃悠悠从下面升上来,停在井口。
吊笼不,可以装下五六个人。没有门,可以直接跨进去。
阿弃抬头望望满是裂痕的吊藤,又低头瞅瞅底下未知的黑暗,犹豫了许久,终于心一横,深吸一口气一步跨进吊笼。
蛤蟆油灯恰巧安在吊笼旁,他一伸手就能抓住蛤蟆舌头,用力一拽。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辘轳开始反向转动,一圈圈释放吊藤,吊笼缓缓下落……
井坑里没有任何照明,下落过程完全被黑暗与忐忑支配。
耳边呼呼作响,脚下嗖嗖冒风,风中混杂血腥与腐臭气味,越来越浓烈,越来越刺鼻……阿弃渐渐对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脚下豁然一亮——
原来底下是一座方形石厅,长宽各有五六丈,四面墙各有一个门洞,不知通往何处。其中三个门洞被铁栅门挡住,门上挂着巨大铁锁。
墙上密密麻麻挂满各种物品,每面墙都不一样,有的挂满皮鞭、镣铐、枷锁各式刑具,有的挂满刀剑、盔甲,感觉像是一座监狱。
但有一面墙让阿弃很困惑——墙上挂的全都是厚夹袄、厚夹裤、纱笼帽子,地上还摆着一排高筒靴,跟养蜂饶套装十分相像。
难道这么深的地底还有蜂子不成?
石厅正中央摆着一张长案,案上乱七八糟散落牌九、骰子,一堆堆铜钱、银锭……案边围着七八个男人,因为闷热,全都光着膀子,旁边竹筐里胡乱扔了许多白色金边罩袍——
嘶,这么一大窝金蛉卫!
阿弃倒吸一口凉气。
这帮人听到头顶响动,立刻放下手里牌九,齐刷刷仰起脖子,目光汇聚一处。
不一会儿,吊笼落地。
他们围拢过来,个个手里拿着见面礼……刀啊剑啊各式兵器。
阿弃努力保持镇定,扬起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呵呵……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是新人,今刚来,路不熟……对不住啊,我这就上去,不打扰各位,各位继续、继续啊……呵呵……呵呵呵……”
他早已看见旁边墙上就安着一盏蛤蟆油灯,伸手就要去拽蛤蟆舌头。
突然手背一凉,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搁在上面。
“你没走错,这就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名金蛉卫抓住阿弃胳膊,一把将他从吊笼里拽出去。
阿弃举起双手以示无害:“大家都是自己人……呵呵……有话好、有话好……呵呵……不用推,我自己会走……呵呵呵……”
众人七手八脚,将阿弃推到长案前。
桌案边坐着一个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络腮胡子,皮肤黝黑粗糙、满脸皴痕。他像是这帮金蛉卫的头儿,稳稳坐着不动,翘着二郎腿,嘴里一个劲嗑瓜子。
“噗噗……你是谁?”络腮胡子一边吐瓜子皮一边问。
“我、我是新来的伙计。”阿弃指指身上衣服。
“怎么下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
络腮胡子两眼一瞪。
手下立刻会意,伸刀唰的架在阿弃脖子上:“你子嘴挺硬啊,不想要命啦?”
“想想想……我在篷字房打扫,发现砂圣像有点脏,用抹布擦了一下,没想到墙上突然冒出个洞,我一时好奇就走进去,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井口,看见一架吊笼等在那儿,我觉得好玩就钻进去,不知怎的碰到旁边蛤蟆灯座,然后……就到了这里。”阿弃苦着脸,一副无奈的样子。
“哈,还挺能编!”络腮胡子根本不信。
“不是编,句句都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话,就让我……让我……掉进风泽里喂王八。”
“哼,不用麻烦王八!”
大胡子冷笑一声,突然抓起阿弃手腕,举到与眼睛齐平高度。
“你、你要干嘛?”
阿弃正在疑惑,突然发现对方眉心开始隐隐放光……原来他是一位圣裔。
络腮胡子整只手掌迅速笼起一团蓝色光晕,阿弃被捏住的手腕瞬间感到极度寒冷,就像三九寒浸泡在冰水里,肌肤如同万蚁噬咬、痛不欲生。
一众金蛉卫幸灾乐祸道:“哈哈,算你子有福,居然有幸让渠头亲自伺候你。”
“渠头?”阿弃大吃一惊:“你、你是渠环?”
渠环是金蛉卫大统领、鱼梁藩第一高手。
络腮胡子不屑的斜了一眼:“哟,还想我哥哥伺候你?你子也配!”
他这么一,阿弃已经知道他是谁——
渠通,渠环的亲弟弟。他俩是金蛉卫中唯一一对圣裔兄弟,所以很多人都知道。渠通和他哥哥一样,是一位驭剑师,修为在蒙沌高阶,虽远不及哥哥,但也是一位厉害角色。
兄弟俩来自北方浑州,家族是燕川名门渠氏,信奉水圣瀛起……常听书人讲,水魂灵炁奇寒无比,想不到今有幸亲身品尝。
寒气还在不断蔓延,手掌、胳膊开始僵硬发青,一点点麻木、失去知觉。
“子啊,你要再不实话,这条胳膊可就废啦!”渠通阴恻恻道。
“我我我…………的……都都都……是是……实话……没没没……没迎…假假假……话……”阿弃已经冻的上下牙齿打架,不出一句整话。
“行,老子成全你!”渠通眼角闪过一道凶光。
眉心圣契陡然增亮,手掌萦绕的蓝色光晕越发浓重。
阿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由青转紫,由紫转黑,活脱脱一块浮在冰河上的朽木。心里还在不停安慰自己——哈,幸亏是左手,不耽误吃饭、掷骰子、扔石头……
他已经开始计划自己的独臂人生。
咣当!
对面铁栅门被猛地推开,火急火燎冲出一个“养蜂人”——一身厚实夹袄、夹裤,手套护到弯肘,靴筒提到膝盖,头戴的纱笼帽子一直遮到肩膀。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没有一寸肌肤露在外面。
“阿嚏、阿嚏!”
这家伙浑身散发浓烈刺鼻的药味,就像刚在药罐里煮过,阿弃忍不住连打两个喷嚏。
“渠头……不好啦……”“养蜂人”语气慌张。
渠通狠狠瞪了一眼:“什么事儿一惊一乍的?”
他稍一分心,圣契立刻黯淡无光,手掌周围蓝色光晕随之消失。虽然阿弃仍感觉寒冷、麻木,但刺痛感明显减弱许多。
“……甲字一号……逃……逃走了……”
“什么?”渠通大惊失色:“你他妈再一遍!”
“甲、甲……甲字一号……逃走了……”“养蜂人”又气喘吁吁重复一遍。
渠通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刚……刚……刚才……”“养蜂人”支支吾吾半。
渠通气的举起幽蓝手掌:“你再不,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路!”
“养蜂人”登时不再结巴:“我刚去给甲字一号喂食,没想到坑盖刚打开一道缝,它就呲溜窜出来,咻的一下跑个没影。”
“不是还有一道牢门吗?难道牢门没关吗?”渠通不解道。
“忘、忘了。”“养蜂人”低下头。
“就算牢门没关,只要门口洒了药,它也跑不出去……你不会忘了洒药吧?”
“嗯……嗯……我两个时辰前刚洒过,以为……以为不……不用了……”“养蜂人”声音越来越,最后像轻如蚊哼。
“蠢货!”
渠通怒不可遏,一把抓起“养蜂人”胳膊,直接朝对面墙壁扔去。
“养蜂人”的身材比渠通壮硕不少,却像个婴儿毫无反抗之力。啪!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头上纱笼飞了出去,嘴角、鼻子全被震出血,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渠通指着一名金蛉卫:“你留下,看住这子,其余人跟我去抓甲字一号!”
完,他带着其余金蛉卫,三步两步奔到墙边,摘下“养蜂”套装,迅速穿在各自身上,又从墙角柜子里拿出几瓶药,一人分一瓶倒在衣服上,然后风也似的冲进对面铁栅门。
等他们离开后,阿弃耐心跟自己的看守商量。
“我看你们都挺忙的,就放我回去吧,你们也省点麻烦。”
“放屁!”看守答复相当干脆:“滚去墙角老实蹲着,敢乱动一下,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路!”
“唉——”
阿弃叹了口气,耷拉脑袋往墙角走,经过“养蜂人”身边时,不心绊了一跤,人一下乒在地,摔了个狗啃屎。
“哈哈,真他妈蠢货!”
看守笑了一会儿,见阿弃哼哼唧唧半没爬起来,顿时失去耐心。
“……我数到三,你再不爬起来试试!……一……二……三——”
看守忍无可忍气呼呼冲过来,俯下身就去掐阿弃后脖子。
阿弃突然翻身,一道黑影飞出——
“啊哟……啊哟喂……啊哟……”
看守捂住左眼,疼的满地打滚。
阿弃不慌不忙站起身,拍去身上灰尘,然后抡起长凳,对准对方后脑勺,结结实实就是一下。看守登时不再动弹。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必呢?”
阿弃摇摇头,扔掉长凳,找到刚才那枚石子,重新塞回布袋(这些石子都是自己一颗颗精心挑选、打磨过的,舍不得轻易丢掉)。
他绕着石厅快速巡视了一圈……毫无疑问,这里是一座地底监狱。
监狱的形状是个“十”字。
石厅位于十字交叉点。
在石厅前、后、左、右,分别有四道独立区域——甲、乙、丙、丁(入口上方匾额写的明明白白)。四道区域布局一模一样……一条长廊笔直幽深,右侧石墙,左侧一排房间。
甲、乙、丙三区是牢房——一整面岩石凿出的墙体坚实无比,一眼望去,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扇实心铁牢门,用铜墙铁壁形容恰如其分。区域入口还拦着一道总的铁栅门,以防万一。
听刚才渠通与手下的对话,似乎关的不是人,而是凶禽猛兽之类。
丁字区则宽松的多,没有铁栅门,房间有门有窗,估计是看守睡觉休息的地方。
渠通正带领手下在甲字区挨个牢房搜查,火把摇曳、人影瞳瞳。
阿弃不敢再耽搁,径直朝吊笼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喂,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