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所有人一齐抬头,一脸茫然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他妈谁放的?”“这到底要干嘛?”
……
答案很快揭晓。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
一阵密集箭矢突然从而降,箭头上带着火,如同下了一场火雨,所有帐篷瞬间被点燃,升起熊熊大火,贪凉光着膀子的亲卫、役卒慌乱之下四散奔逃,结果纷纷中箭倒地,数十匹战马被拴在马槽边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火焰吞没,一时哀嚎声、嘶鸣声此起彼伏响彻夜空。只有少数人或及时举起盾牌、或滚到车辆底下……侥幸逃过一劫。
不止东樵营地,西寺营地也同样受到攻击,变成一片火海。
万幸的是,监狱不是袭击者目标,箭矢只从上空越过,而且监狱周边有深壕阻隔,可以避免被火势波及,暂时还算安全。
阿弃躲在车底下,亲眼目睹那位巡逻队长,被第一拨箭雨命中面门,然后倒地射成刺猬。
所有箭矢均来自南耕营地。
奇怪的是,南耕人马开拔后,那儿本该空无一人。
呜——呜——
突然传出几声低沉的号角。
“杀啊!”“冲啊!”
一大群黑衣人,如同黑色潮水一般,高喊着从田氏营地冲出来,他们身穿黑色短皮甲,一手拎着黑色短斧,一手端着黑色短弩,胳膊肘上还绑了一只圆形黑色皮盾,阿弃今晚刚见过这身打扮,显然他们都是北渔亲卫。
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冲进东樵营地,一路冲进西寺营地,对躲过箭雨的幸存者展开屠杀。
上千名溃兵呜哇乱叫逃出营地,恨不得多生两条腿,向驿堡方向发足狂奔,此时还留在营地里的大概率凶多吉少。幸好南耕氏人马不在营中逃过一劫,不然以他们向来稳定的拉胯表现,下场可能更惨。(这么一算,南耕喜绝对应该感谢我。)
不知是不是忌惮金蛉卫,黑衣人没有继续追击,清理完营中残敌后,转而围攻监狱——少量东樵亲卫逃进监狱,和里面的守卫合兵一处负隅顽抗。他们把架在壕沟上的跳板抽回去,横过来当作屏障,躲在后面朝壕沟对面的敌人施放冷箭。
壕沟一丈多宽,黑衣人一时找不到足够长的木板充当跳板,于是将尸体丢进壕沟,然后踩着尸体从沟底爬上去。不料想守卫将灯油洒在旗帜上,用火把点燃,扔进壕沟……
“啊!”“哎呀!”“我去呀!”
倒霉的火人发出凄厉哀嚎。
但黑衣人并不畏惧,更多人继续往壕沟里跳,不管脚下是活人还是死人,拼命踩着往上爬。
阿弃知道黑衣人本意要救监狱里的人,但战场混乱刀剑无眼,晓得花娘会不会被误伤。他赶紧从车底爬出来,大步流星朝监狱奔去。
由于衣服不一样,两边人都把他当作敌人,不管遇见谁都会攻击他,走不了几步就要干一仗,照这么搞法恐怕走不到监狱自己先挂了,在打晕一名西寺亲卫、两名黑衣人后,又冲过来更多黑衣人,他只好撒腿就跑,躲在一堆装粮草的麻袋后面。
虽然付出不代价,越来越多黑衣人爬上壕沟对面,经过一番拼死厮杀,壕沟彻底失守,守卫全部退入竹栅栏里面。竹栅栏只有一层,勉强能拦住手无寸铁的囚犯,面对手执利斧的黑衣人,脆弱的就像一层窗户纸。
哗啦啦,哗啦啦……
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从驿堡方向呼啸而来。
逃兵纷纷大呼叫往两边闪躲,让开道路窜出数十匹战马,风驰电掣一般扑向火光熊熊的营地。
马上骑的全是金蛉卫,一个个身披醒目的白色金边罩袍,挥舞各式兵器,一边呐喊一边冲锋。其中领头那人身材极其高大,一身黄澄澄罡岩盔甲,左手举盾,右手挥锤,正是金蛉卫副统领崔彪。
呜——呜——
号角声再次吹响。
黑衣人反应极快,立刻放弃进攻监狱,重新聚拢到一起,朝新来的强敌迎面冲去。
乍一看就像黑、白两波潮水相互对撞,刚一接触,迅速混成一团。乱战中,金蛉卫的实力明显更胜一筹,虽然人数不及黑衣人三分之一,但伤亡完全相反,倒下三个黑衣人才勉强换掉一个金蛉卫。
尤其是崔彪,纵马往来冲突,几乎每挥一下锤头,必有一名黑衣裙地,偶尔被弩箭射中,但人和马皆身披重甲,造不成任何伤害。
视野中本来黑多白少,结果黑色越打越少,白色已经不相上下。
呜、呜、呜——
号角第三次吹响,声音短促紧急,明显与前两次不同。
循着号声,阿弃终于见到黑衣饶首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壮汉,身材敦实、四肢粗壮,肌肤黝黑粗糙,一看就饱经风吹日晒,别跟老鳃奴还有几分相似……首领装束和其他黑衣人一模一样,只是手上多了一只白色号角格外显眼。
各个黑衣人头目听到号角声,立刻挥手招呼手下:“快撤,快撤啊!”
崔彪也发现了黑衣人首领,立刻放下别的对手,双腿一夹马腹,嗖的直冲过去。黑衣人首领不躲不闪,站在原地,等对方冲到面前,突然向前一个翻滚,钻进马肚子底下,顺手一斧,将一条马腿斩断,马登时前扑,就在倒地前的一刹那,黑衣人首领一个侧翻又从旁边钻了出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阿弃禁不住暗暗叫好。
崔彪连人带马一起摔倒,但立刻将锤、盾往地下一撑,重新站了起来。几名黑衣人要冲上去交战,被黑衣人首领制止。
“大家不要恋战!”
他一边大喊,一边吹响号角。
呜、呜、呜——
呜、呜、呜——
所有腿脚能动的黑衣人跟随号角声,如潮水一般往湖边退去。芦苇丛中嗖嗖嗖突然钻出许多船,靠在岸边,每条船上只有一位船夫,双手扶桨准备随时接应同伴离开。
突然,哒哒哒,哒哒哒……
从黑暗中冲出一匹马,一直冲到黑衣人和接应船之间,吁——前蹄腾空,戛然停住。马上坐着一位中年金蛉卫,身材魁梧,头发披散、满脸络腮胡子,赤裸上身,白色金边罩袍里面没穿任何护甲,背后斜挎一柄阔刃巨剑,极其宽大,犹如半扇门板。
络腮胡子翻身下马,从背后摘下阔刃巨剑,大喇喇往地上一杵,肆无忌惮挡住所有黑衣人退路。
最先赶到的黑衣人纷纷朝络腮胡子发起攻击,可刚冲到五步之内,脚步立刻变慢,越接近越迈不开腿,就像膝盖被冻住一般。
阿弃不禁想起一个人——渠通。
两人无论样貌还是招式都十分相似,渠通已死,这人莫非就是……
络腮胡子的巨剑闪耀蓝色光芒,挥舞起来一剑一个,轻轻松松将活动困难的对手拦腰斩断,四个黑衣人眨眼之间变成八段。
后面的黑衣人心生畏惧,一个个犹豫徘徊不敢前进,这时,崔彪带着其余金蛉卫徒步追来,与络腮胡子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危如千钧一发,黑衣人首领冲不远处一位光头高喊——
“老三,快服下‘袪寒药水’跟我一起对付他,其余人从旁边绕过去!”
黑衣人首领从腰囊里取出一个红色瓶子,打开瓶塞,将药水尽数倒进嘴里。光头黑衣人也同样照做。不一会儿,二人面红耳赤额头大汗淋漓,像刚喝了一整锅辣子汤,一左一右迅速从两侧包抄络腮胡子。
“袪寒药水”果然见效,二人冲到络腮胡子一步之内仍没被冻住,但动作比正常慢一半,好在他俩修习的是鬼蜂流,本来就以速度见长,打完折扣仍能躲避巨剑不被砍到,偶尔还能进攻两下。
两人拼命缠住络腮胡子,其余人趁机从旁边绕过去,迅速冲进水里跳上接应船。
等其他人都徒船上,黑衣人首领和光头想撤退,这时崔彪已经带人杀到。“你们去拦住船,别让他们逃了,我跟渠头对付这两个!”崔彪吩咐完毕,立刻加入络腮胡子的战局,四个人立刻纠缠在一起。
黑衣人首领和光头对付络腮胡子已经捉襟见肘,又来一个崔彪,局面瞬间岌岌可危,短短数招险象环生,在鬼门关来回打转。
一个瘦高个子突然跳下船,高喊道:“老大、老三,我来啦!”
一边服下“袪寒药水”一边冲了过去。
瘦高个子完全是搏命的打法,既不防守也不闪避,一门心思跟对手同归于尽,被他这么一搅和,成功将络腮胡子和崔彪全都吸引到自己身边,两位同伴可以从容脱身。
“你俩快走,我来断后!”瘦高个子一边高喊,一边将对手往远处引。
“老八——”光头黑衣人准备冲过去帮忙。
黑衣人首领一把拽住他胳膊:“老八已经跑不掉了,咱俩快走,别辜负老八一片心意!”
“可是——”
“别磨叽啦,咱俩不走,所有兄弟都走不掉!”
黑衣人首领大声呵斥,将同伴拖向船。
等二人跳上船,转头望去……瘦高个已经被大胡子冻住,崔彪凌空一锤砸下——
“八哥威武!”“北渔无敌!”“八哥威武!”“北渔无敌!”……
所有黑衣人齐声高喊,声音响彻湖滩。
敌人退去危险解除,监狱守卫竖起跳板,啪嗒重新搭在壕沟上,然后往外一具具抬尸体,幸好尸体都穿着甲胄,不是黑衣人就是守卫,还没看见一个囚犯。
阿弃看的心惊肉跳。
刚巧附近就有一具西寺亲卫尸体,他悄悄摸过去,拽住双脚将尸体拖到粮垛后面,准备脱下衣裤给自己换上(锁子甲穿起来太麻烦,反正丢盔卸甲的冉处都是),想不到裤子刚扒下一半,“尸体”却醒了。
“尸体”瞅瞅阿弃,又瞅瞅自己凉爽的下身,神情难以描述:“哥们,你现在还有心情玩这调调?”
“嗯,可不嘛。”阿弃咣的一拳过去。
阿弃换好衣裤,又披上脏兮兮的亲卫罩袍,大模大样走到监狱外面,正准备找机会往里混。突然哒哒哒、哒哒哒,一队金蛉卫骑马赶来,冲所有人喊道——
“这儿归我们管啦,其他人都去驿堡门口集合,待会儿要清点人数。”
“好嘞!”监狱守卫巴不得偷懒,把尸体往壕沟里随手一丢,三三两两朝驿堡走去。
阿弃假装没听见,硬着头皮继续往监狱里闯,被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
“耳朵聋啦?别以为你姓西寺,老子就不敢怎么样,违抗军令,一样照砍不误!”
“别紧张,我一兄弟不见了,我想找找是不是在里面。”
“没啥好找的,就算在里面,现在还没出来肯定就是个死人,找不找都一样。”
“我——”
“你他妈再敢啰嗦一句!”对方作势举起长刀。
阿弃没办法,只好跟着人群往驿堡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人群的心情各不一样,有的庆幸自己捡了条命,嘻嘻哈哈兴高采烈,有的缺胳膊断腿,愤愤不平破口大骂,还有的死了亲友,神色哀伤唉声连连……
驿堡门前,排队赎饶囚犯家属早被赶到别处,门外空地上全被伤员占满,密密麻麻,或坐或躺,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呻吟声、嚎哭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阿弃漫无目的徘徊。
突然,从墙根阴影里冲出一个人,一把攥住他的胳膊。
“带……带我进去。”
听声音年纪不大。
阿弃仔细打量对方——这人浑身泥污,裹一件破布斗篷,鬼鬼祟祟像个贼,只露出半边脸,眼神阴郁慌张。
(我的,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