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下意识望向自己肚脐,当年红糖还未孵化成鸡仔之时,就是用一根腰带牢牢绑在那个位置。
当时他不甚清楚,但后来了然——苏巧放火烧茅屋,他大火中醒来,能毫发无损冲出茅屋,全倚仗红糖给他缠绕了一层丝状物。
眼下情形,有些相似,故而触发尘封记忆。
只可惜仍是一瞬间的画面闪现,还是不足以让他记忆全面苏醒。
火势渐熄,青云观已成一片废墟。玄诚道长瘫坐在焦土上,心中满是愤怒。是的,到此时他心中全是愤怒,全然没有想过眼下局面原是自己一点贪欲造成。
“师父……”几个弟子灰头土脸地围上来,“这火怪异,我们越浇水烧的越旺……”
“滚开!”玄诚一把推开弟子,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洪浩。
王寡妇胆怕事,拉着洪浩的衣袖:“火生,咱们快走吧……”
“站住!”玄诚突然暴喝一声,踉跄起身,“毁我道观,就想一走了之?”
王寡妇吓得一哆嗦:“道长……这火不是……”她记得分明,自己是吹疗火摸索上床的。
“这火就是你们引来的!”玄诚面目狰狞,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今日不给我个交代,休想离开!”
洪浩将王寡妇护在身后,缓缓道:“火不是我们放的,我进屋连灯火都不曾点过。”
“胡袄!”玄诚厉声喝道,袖中暗掐法诀,“分明是你身上邪祟作乱!若非邪火,怎会水浇不灭。”
眼下局面,他断然是不可能让洪浩王寡妇他二人离开——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正都已撕破脸皮,只要得了铃铛,仍是一桩划算买卖。
一道青光从他袖中射出,直取洪浩咽喉!
“叮铃——”
金铃铛突然自鸣,那道青光在半空中诡异地拐了个弯,竟朝玄诚反射回去!却比来势更加凌厉迅疾。
“啊!”玄诚惨叫一声,右肩被自己的法术洞穿。他惊恐地看着洪浩胸前的铃铛:“妖……妖物!”
洪浩面无表情地向前一步:“是你想杀我。”
玄诚若此刻收手,仍有生机。只可惜他已陷入癫狂状态,自作孽不可活。
“降妖除魔,我辈职。”玄诚踉跄后退,嘴上兀自讲着漂亮话。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紫符,显见是珍藏之物,咬牙狰狞道:“妖孽,今日让你知晓道爷火厉害。”
这符箓并非他绘制,却是他费了许多周折,托了许多人情,从三百里外赤霄宗求来。原是压箱底保命手段,今日管不了那许多,这厮可恶,必将杀之而后快。
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符上。紫符瞬间燃烧,化作一条狂暴火龙扑向洪浩!火龙气势汹汹,便是金丹期的大能也杀得。
可惜啊,玩什么不好,偏偏要玩火。当真老糊涂,先前洪浩在火海中自由出入的情形还不够明显么?
“火生心!”王寡妇尖剑
洪浩却不闪不避。并非他蠢笨不知躲闪,而是心中莫名的笃定,这火龙不会伤他。或者讲伤不了他。
果然,也奇怪,那火龙平他身前竟骤然缩,最后化作一缕火苗倏然熄灭,只冒出细细一股白烟。
这就完了?
“噗——”玄诚哪里明白洪浩玄奇,只疑自己花大价钱买了假货,急火攻心,一口老血再也忍不住,喷涌而出,整个人便直挺挺向后倒地,再无动静。
几个弟子连忙围上,俯身探查。
“师父——”一个弟子悲叫一声,他探出玄诚已无鼻息,“师父……师父已然仙逝了。”
没错,这位筑基的出世高人,养气功夫不够,竟是活活气死。
“妖人害死师父!”一个年轻道士红着眼拔出长剑,“师兄弟们,为师父报仇!”
十几个道士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剑光闪烁,杀气腾腾。切莫看,这一群炼气期的道士已经比世间勇武之人更上一层,一拥而上,真能把洪浩给剁了。
当然,前提得是没有铃铛。
王寡妇吓得腿软,差点瘫坐在地。洪浩却出奇地平静,只是下意识地护住胸前的铃铛。他已经隐约知晓,姑娘赠给自己这个金铃铛,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奇妙。
“叮铃——”
金铃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气势汹汹的道士突然像被抽了骨头般,齐刷刷跪倒在地!
“这……这是……”为首的道士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控制不住双腿,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肩上。
洪浩也愣住了。他低头看看铃铛,又看看跪了一地的道士,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半憋出一句:“你们师父,不是我杀的……”
“火生……”王寡妇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发颤,“咱们……咱们快走吧……”
正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洪浩点点头,拉着王寡妇快步离开。身后传来道士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我的腿!怎么动不了了!”
“定是那妖人邪术……”一个声音道。
“嘘……”另一个声音提醒,“莫要讲了,惹恼回来……杀我等只如砍瓜切菜。”
这话提醒众人,果然再无声响。
山路漆黑,只有一弯残月照明。王寡妇紧紧攥着洪浩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火生啊……”她突然开口,声音里透着决绝,“姐想好了,咱们不回村了。”
反正家中那点破家当也不值几个钱,眼下闹出这么大的事端,还是走得远些为好。
洪浩侧头看她:“哦,那去哪?”他原本就是顺其自然的性子,无可无不可。眼下失忆更无主张,自然是王寡妇怎么怎么好。
“去县城!”王寡妇眼中闪着光,“托你的福,姐现在有钱了,咱们盘个铺子,做点买卖……”
“做什么买卖?”洪浩一脸茫然。
“姐打算开个药铺!”王寡妇越越兴奋,“我爹我爷都是采药人,从跟着认药草。那些药铺子啊,从山里人手里三文钱收的草药,转手就能卖三十文!”
洪浩听着,突然觉得心头一颤。采药…这个字眼莫名熟悉。
“火生?你怎么了?”王寡妇见他发愣,关切地问道。
“没…没什么。”洪浩摇摇头,“就是觉得……采药这事,好像在哪听过。”
王寡妇笑道:“采药人多了去了,你听过也不稀奇。”她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咱们先去县城租个铺面,姐认识几个老采药人,能收到便夷好药材。”
洪浩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憧憬,脑海中却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个白发老人背着药篓,牵着他的手走在山路上。
“爷爷……”他无意识间含含糊糊喊出。
“啥?”王寡妇没听清。
洪浩回过神来:“没什么……姐,你讲你认得药材?”
“山上差不多药材我都认识……”王寡妇如数家珍,“车前草、金银花、石斛、蓟……”
“蓟?”洪浩突然失声叫道,“蓟……蓟……”随即狠狠拍打自己脑袋。
王寡妇见他形状,惊疑道:“火生……你这是咋了,可别吓唬姐啊……”
“姐,没事……”洪浩痛苦摇头,“我只觉蓟好像,好像和一桩很重要的事情有关……可我就是想不起来……”
当年他爷爷交代遗言,就是靠蓟回光返照,强撑着把红糖的来历给他讲得清楚明白。故而对蓟这种药材印象极深。
“想不起就莫要想了……”王寡妇心疼道,“想起了未必就是好事情。”
二人一路走一路讲些闲话,向着镇子而去。王寡妇盘算到镇上租一辆马车,直接就去县城安生。
待到蒙蒙亮,经过一处隘口,却又出了事情。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本是劝人勤勉的话,可放在眼下却有些……
洪浩和王寡妇竟然遇到一群爱岗敬业,早出晚归的山贼。
晨雾弥漫的隘口,忽然从岩石后跳出五六个衣衫褴褛的男子。
讲真,叫他们山贼着实有些抬举,哪有这般面有菜色,骨瘦如柴的山贼。到底这也是一个靠力气吃饭的行当,眼下几人明显不具备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站、站住!”为首的瘦高个结结巴巴地喊道,手里的柴刀直打颤,“留……留下买路财!”声音发飘,毫无震慑。
洪浩定睛一看,这群山贼竟是老的老,的,还有一个杵着根木棍的瘸子。
“几位好汉……”王寡妇壮着胆子道,“我们……也是穷苦人家。”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和洪浩做身新衣裳,两人装扮确是普通庄户人模样,不像有钱人。
“少废话!”瘸腿汉子露出凶狠模样,“今日不给个十文八文,大爷我单刀一亮,管杀不管埋!”他浑身上下一目了然,哪里来单刀。看来这句不过是跟着书先生学戏文中的好汉讲话。
洪浩和王寡妇面面相觑。这哪是打劫,分明是乞讨。
洪浩上前一步:大声道:“你们是要一对一单挑还是一起上,我都由得你们。”
几人看清了洪浩健壮身材,自知不是对手,对望一眼,突然纷纷跪地:“好汉饶命,我等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儿……”不消讲,想必也是跟着书先生所讲依葫芦画瓢。
洪浩听来,只觉耳熟,但又想不起何处听过。
原来这群人本是山下农户,因连年旱灾,田地收成大减。官府赋税不减反增,逼得他们只能上山落草。
“我娘病得快死了……”一个少年哭着,“就想讨点钱抓药……”
“我娃儿饿得直哭……”瘸腿汉子抹着眼泪。
王寡妇自己也是穷苦出身,此刻生出怜悯同情,“火生,他们也是可怜人,不如就算了……”
洪浩点点头,“姐怎样就怎样。”
王寡妇又从钱袋里掏出几块碎银,分给那几个可怜人:“拿着吧,给老人家看病,给孩子买些吃的。”
那几人顿时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首的瘦高个颤抖着接过银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恩人!活菩萨,我张铁柱这辈子没遇见过这样的好人!”
其他几人也纷纷跪下,那瘸腿汉子更是嚎啕大哭:“我娃儿有救了!妹子你是观世音娘娘转世啊!”
就在此时,山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身着官服的差役策马而来,为首的捕头满脸横肉,腰间挎着明晃晃的钢刀。
“好啊!”捕头大笑着跳下马,“可算逮着你们这群山贼了。这回人赃俱获,死罪难逃!”
那几个可怜人顿时面如土色,瘦高个结结巴巴道:“官、官爷,我们不是……”
“闭嘴!”捕头一脚将他踹翻,“上月黑风寨劫了官银,就是你们干的!”
王寡妇连忙求情道:“这位官爷,他们不是打劫,是我给……”
“滚一边去!”捕头瞪眼喝道,“再啰嗦连你一起抓!”
洪浩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他们只是讨口饭吃的苦命人,你们何必苦苦相逼?”
捕头上下打量着洪浩,突然狞笑:“哟,还有个同伙?来人啊,一并拿下!”
四个差役抽出铁链就要上前。洪浩眼中寒光一闪,胸前的铃铛突然“叮铃”轻响。
也奇怪,那几个差役突然脚下一滑,齐齐摔了个狗吃屎。捕头大怒:“反了了!”抡起钢刀就朝洪浩劈来。
洪浩侧身一闪,顺势抓住捕头手腕,轻轻一扭——
“咔嚓!”
“啊!”捕头惨叫一声,钢刀当啷落地。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扭曲的手腕,又看看洪浩:“你、你……”
其他差役见状,吓得连连后退。捕头咬牙切齿:“好!好得很!你们等着!”完翻身上马,带着手下狼狈逃窜。
那几个可怜人却更加惶恐了。瘦高个哭丧着脸:“完了完了……官差记住我们样貌,回头定要来拿人……”
瘸腿汉子更是瘫坐在地:“被官府记名的山贼,抓到就是杀头的罪啊!”
少年突然平洪浩脚下:“好汉大哥!你武功高强,求你救救我们!”
其他人也纷纷跪下磕头:“求好汉救命!”
洪浩一愣:“我如何救你们?”
瘦高个抬起头,眼中闪着决绝的光:“好汉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当我们头领!”
“对!”瘸腿汉子激动地,“西边三十里的黑风岭上有一伙真山贼,专干打家劫舍的勾当。好汉若能带我们灭了他们,占了山寨,官府就拿我们没办法了!”
王寡妇听得心惊肉跳:“这、这可是造反啊……”
“好汉大哥!”少年扯着洪浩的衣角,泪流满面,“我娘还病着,我不能死啊……”
洪浩看着这一张张绝望中又带着期盼的脸,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情愫。
“好。”他沉声道,“我帮你们。”
王寡妇急得直跺脚:“火生!这……”
那几个可怜人闻言,喜极而泣,连连磕头:“谢头领!谢头领!”
瘦高个更是激动地:“头领,我叫张铁柱,熟悉这一带山路。黑风寨三面悬崖,只有一条独路进出,有五十多个贼人,但以头领的本事……”
洪浩不待他讲完,“我们这就去把黑风寨攻打下来。”
“我的个妈耶……”王寡妇暗忖,“先还讲开药铺,转眼就要成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