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错吧,谁会住这儿啊?”
阿弃环顾四周,林木森森、幽暗肃静,道路极其冷清,别人、连狗都见不着一只。一路走来只看见这一座活人宅子,其他全都是坟(树)墓……这一带属于风祠墓园,藩君蔺氏一族祖茔也在里面。
“岔路到底,门前有一老鸦窝……不会错的。”
麻球指指柳树顶上那个草窠。
阿弃跳下驴车,走到宅门前,抓起门环连敲几下,梆梆梆、梆梆梆。
没多久,里面有人问话。
“谁啊?”
正是雇主老羊的声音。
“是我们——麻球和阿弃。”
咿呀——
门枢嘶哑难听,似乎平常很少转动。
老羊一眼就瞅见驴车上放着个芦席卷,一双脚露在外面,顿时激动不已。
“已经……已经找到啦?”
阿弃赶忙摆手道:“不是你侄子,是别人。”
老羊难掩失望:“那你把他送来——”
“噢,这人知道你侄子下落,可还没人就死了……我俩想搞清楚咋回事,别的地方不合适,就先送到您这儿来。”
“那进来吧。”
宅子很大,里外三进、十几间屋子,家具陈旧,积满灰尘蛛网。前前后后只看见老羊一个人,他解释一直忙着找寻侄子下落,抽不出时间雇仆人。
阿弃麻球抬着缺爷,在老羊指引下一路来到正厅。
“把人搁在那儿吧。”
老羊指着靠墙的空供案……之前应该祭祖用的。
阿弃跟麻球相互对视一眼,果然最百无禁忌就是在别人家里。
他俩解开芦席,将尸体抬上供案。
老羊仔细打量一番问道:“这位是——”
“鸦门二当家,缺爷。”
老羊大惊:“如此贵人咋不送去鸦门?”
“嗯……因为……因为他知道令侄的下落,所以嘛……先送来给你瞧瞧。”
麻球的解释虽然诚意十足,但压根儿狗屁不通。
真实情况是——阿弃想把缺爷送往鸦门,但麻球死活不敢。缺爷死的时候,旁边只有一个人就是麻球,凶手除了他还能是谁啊?至于动机嘛,缺爷是行走的钱袋,而麻球手头从没宽裕过。
麻球当然可以为自己辩解,但愿意相信的人恐怕不多,毕竟他在鸦门的人缘,不能人见人爱,至少也是……人神共愤。你要是整为缴份子钱刀头舔血、奔波卖命,而有人啥都不干照样吃喝玩乐、逍遥自在,你俩关系肯定好不了。
最要命是大伯此刻不在鱼梁,麻球担心被人“割卵蛋治痔疮”——借机整死自己,所以想先找出凶手再。麻球自己住在鸦门,想容舫、合欢酒坊显然也不合适,两人商量一宿,最后决定来找老羊。
“可缺爷已经变成这样,还能告诉点啥?”老羊哭笑不得。
阿弃帮忙圆场道:“缺爷死的蹊跷,我俩猜他多半是被人谋害的,若是找到凶手,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你侄子。”
“嗯……好像也不无道理。”老羊点点头。
其实老羊心里想的是——这他妈什么鬼话!缺爷是鸦门二把手,仇家可能多的是,哪会那么巧,刚好跟自己侄子同一个凶手?可既然人已经送来了,还能怎么办呢?
唉,先瞧瞧再吧。
“麻烦二位哥把缺爷衣服脱掉。”
缺爷身上伤疤不少,但几乎都是陈年旧伤,早就愈合收口,唯一一处新伤就是胸口三道抓痕,尚未结痂还有殷红血丝。
“缺爷有女人吗?”
“樱”麻球笑嘻嘻道:“还不止一个呢。”
“噢,那就不奇怪了。”
阿弃好奇道:“缺爷的死跟这三道抓痕有关吗?”
“没关系……它们除了有点痛,没别的害处。”
“缺爷从双焰坊出来,人还是好好的,我跟麻球一开始以为他是中毒,但七窍又没流血,所以有点想不通……老羊,你是做药材生意的,有什么毒不会七窍流血?”
“别急,是不是中毒一试便知。”
老羊从随身麻布挎包拿出一只扁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摆着十几支银针,有长有短、闪闪发亮。他取出银针,依次插在缺爷咽喉、胸口、胃、肠等部位。
他扎针手法十分娴熟,不像初学乍练。
“你做药材生意,扎针还这么熟练?”阿弃好奇道。
“针灸属医道,医理、药理本就相通的啊。”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老羊将银针全部拔出……银针没有一支变黑。
“没中毒。”老羊又问道:“缺爷死之前有啥异常?”
“异常?……打嗝算吗?他打嗝打的很厉害。”
老羊皱紧眉头,陷入沉思。
……
过了一会儿,老羊喃喃自语道:“莫非……”
“莫非什么?”
“两位哥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老羊完,急匆匆从侧门奔进后堂,留下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麻球急的一个劲拍脑袋:“本来想找凶手,现在连缺爷怎么死的都没弄明白……唉,还不如听你的——把人送回鸦门呢,啊呀呀,这下真不清楚啦。”
“你要不去找你大伯,他总该相信你吧?”
“我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上次听人,他好像去了碧洲,也不知真的假的。”
“他去碧洲干嘛?”
“谁知道呢……就算他真在碧洲也没用啊,碧洲离这儿好几千里呢,就我手里这点盘缠,估计还没走到人已经饿死了。”
这时老羊返身回来,手里端着个木盘,盘中盛着一片桃树叶,半个巴掌大,湿漉漉像浸过水。
他心翼翼捏住叶梗,将湿桃叶平放在缺爷嘴唇上,不一会儿……叶面渐渐变焦发黑,蜷缩成一团,像被火焰燎到。
“缺爷嘴里吃了什么?火气这么大!”麻球惊讶道。
老羊神情严肃:“这不是火气。”
“那是——”
“邪炁!”
“什么?”阿弃麻球差点惊掉下巴:“难不成凶手是——”
老羊郑重其事点点头:“没错,凶手跟尸妖有关。”
邪炁只有一个来源……尸妖。
“可缺爷从双焰坊出来时,精气神好得很啊,还有闲心给守卫打赏呢,要是遭遇过尸妖,表现哪会这般轻松?”阿弃难以置信。
“嗯……”老羊也想不出答案:“或许只有双焰坊里的人知道真相,你俩要不进去问问?”
阿弃、麻球相互瞅了一眼,一脸尴尬。
“怎么啦?我错什么了吗?”
“双焰坊不是一般地方,我俩……根本进不去。”
“噢,你俩是担心没钱吗?这个我可以想办法。”老羊听过有些格斗坊怕看热闹的人太多,进门前需要缴一大笔押金。
阿弃摇摇头:“不是钱的事。”
“那是什么?”
“双焰坊请的很多高手来路不正,身上都背着人命官司,所以门口把的特别严,没有熟人引荐根本进不去。”
老羊不解道:“以西寺氏如今的权势,难道还怕司寇府找麻烦吗?”
“司寇是东樵家的,跟西寺氏穿一条裤子,不可能找麻烦……他们怕的是仇家找上门——场上比着比着,突然一发冷箭射来,输赢怎么算呢?那些金主可都下了大笔赌注的啊,无论怎么算、或是通通不算,都会得罪一大帮财神爷。”
“鸦门神通广大,有没啥门路?”
“嘿嘿,本来有的……”
麻球一脸苦笑,指指冰冷僵硬的缺爷。
老羊皱紧眉头,思忖片刻道:“……我在鱼梁还有几个熟人,要不我托他们想想办法,有消息我通知你俩……缺爷是先放在我这儿,还是你俩拉回去?”
阿弃、麻球赶忙一齐摆手:“不不不,先放您这儿、放您这儿。”
临别时,老羊突然问了句:“缺爷有家吗?”
“有的。他在西邑有处宅子,就在涌金码头旁边。”
“你俩可以抽空去看看,不定有啥收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