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梁最繁华不在城内,而在西郊——
涌金码头。
十里柳烟、坊肆如林,车水马龙、人潮如织。
鱼梁商贸往来,七成靠水路,而水路七成在涌金,其繁忙程度可想而知。
涌金码头与尘香局、双焰坊,并称西寺氏三大“摇钱树”,却不完全是西寺氏的产业,它只占其中一半股份,另一半在金匮盟手里。
金匮盟,下行会同盟。
成员一共十三家,号称“金匮十三斜……不仅有下第一钱庄“金风阁”、第一珍宝邪金缘坊”、第一佣兵邪金刀堂”……甚至还有下第一妓馆“白夜坊”。真的是要钱有钱、要物有物……要男有蘑要女有女,总有一样能满足你。各家分号遍布九州三十六藩,权势之大远非一般诸侯可比,就算实力最强的五大宗藩也要客客气气礼敬三分。
涌金码头全部由金匮盟出资兴建,耗费千万、历时十年,建成之后金匮盟并未自己经营,而是交给别人打理……合伴方是西寺氏。
这出乎大多数人意料。
风泽水盗猖獗,维护码头运作没实力不校当时蔺氏尚未衰微,族中圣裔众多,绝非西寺氏这种根基浅凡种新贵可比……
但金匮盟偏偏选中西寺氏。
事后证明,金匮盟确实眼光独到——
西寺氏精于算计擅长经营,将码头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仅钱赚的盆满钵满,声望也渐渐超越藩君,俨然成为事实上真正的鱼梁之主。
缺爷宅子就在码头附近,位置极佳……前门临街、后门靠湖,走车行船两相便利。
前任主人是位棺材铺老板,跟鸦门往来密牵
鸦门一向有勤俭节约的传统——如果发现某位死者的棺材用料讲究、质地上乘,就会心生怜悯,舍不得把这么好东西糟蹋在土里,通常会在葬礼后,偷偷把棺材挖出来,再折价卖给棺材铺。
这种合作持续了好几年,一直平安无事。直到遇见细心眼尖的南耕家主,他发现重金购置的崭新棺材上居然有一圈钉眼(漆匠突然生病,临时找徒弟代劳,结果就……),气冲冲找来棺材铺老板当面质问,老板推棺材是鸦门卖给自己的,其他一概不知。南耕家主一听,立刻带上亲卫去鸦门兴师问罪。鸦首不在,负责接待的是鸦眼缺爷,他一口咬定是诬陷。南耕家主命手下将棺材铺老板押来对质,没想到传回消息——人不见了……不仅老板本人,就连一家老全都不见了。
南耕家主以为棺材铺老板畏罪潜逃,坐实了诬陷,没再找鸦门麻烦。
只有缺爷知道咋回事——他紧急派几十名鸦爪赶在南耕亲卫前面,将老板一家全部转移到一条船上,并在当夜里装进麻袋、绑上石头,一齐送去湖底作客。
从此这座宅子就变成鸦门的产业,缺爷隔三差五会去住几。
阿弃和麻球赶到时,已巳时过半,刚下过一场暴雨,树叶碧绿,地上一滩滩积水。二人把驴车停在街边一棵柳树旁,缺宅就在街对面。
阿弃拴好缰绳,正准备过街——
吵嚷声中,行人纷纷向两边避让,一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走来,兵刃闪亮、铠甲鲜明。他们个个身穿白色罩袍,颜色样式跟西寺亲卫相仿,但领口、周边多了一圈醒目的金色花边,圆补上绣的也不是“寺”字,而是一只长翅膀的蜂腰虫。
“金蛉卫!”阿弃声嘀咕了一句。
麻球反应快,一转身就躲到离自己最近的货摊边,假装对着一堆胭脂香粉挑挑拣拣、品头论足。
金蛉卫是西寺家族雇的佣兵。
西寺氏精通制药,族人大多以方士为荣,很少愿意舞刀弄枪修习武道,所以亲卫人数少的可怜,根本守不住这么多家业。好在西寺氏有的是钱,可以雇最好的佣兵帮忙。
蛉,螟蛉也。
西寺氏取名“金蛉卫”,就是希望他们像义子一样忠心耿耿,替自己出生入死。
这可是一群用黄金打造的义子——
他们个个身价不菲,千方百计从各大佣兵行挖过来。不只有资深武士,甚至有圣裔加入……金蛉卫头号人物——大统领渠环,就是一位驭剑师,据修为已达窥玄高阶,乃是如今鱼梁第一高手。
(圣裔修为从低到高,分“蒙初”、“窥玄”、“朝宗”、“真”、“太虚”五重境界,前四重又分初、症上三阶,故而影五重十三阶”之。)
……
此刻骑马带队的,正是“金蛉卫”二号人物——副统领崔彪,出身名门清川崔氏,是一位岩龟流武士,修为已达地境中阶,也算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凡种、地、人三境大致对应圣裔朝宗、窥玄、蒙初三境,境高阶是凡种修为的花板,但圣裔再往上还影真”、“太虚”两重四阶……唉,真是“赋终非人力所及”啊。)
崔彪身材极其高大,比普通人高出两头,活脱脱一个“巨人”,骑一匹黄色高头大马……头戴重盔、身穿重铠,腰悬短柄重锤,身背方形巨盾,全部用稀罕的罡岩材料打造而成,黄澄澄、金灿灿,像极了……一大坨会移动的狗屎。
罡岩产自岚州夷陵,乃是上古遗物,可抵御邪炁、破处异鳞,最为克制尸妖。
它只有两个缺点——一是贵,一套装备价值连城;二是重,五百多斤的分量,别普通人,哪怕修为差一点的武士也穿不动。
真正名副其实的“贵重”。
阿弃上一次看见崔彪,也在码头附近。当时他一个人挥舞金色罡岩锤,追着一大群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南海奴贩四散奔逃,腿脚稍慢一点就被撵上一锤打死,路人躲避不及溅一身血。据这些鲛州人撒酒疯砸了官办妓舫……姑娘们嫌弃他们身上鱼腥味太重不愿接客,结果引发了骚乱。
今崔彪并非出街巡逻,而是带队行刑。
他飞扬的马尾后面,跟着七八个披枷带锁的囚犯,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身上满是伤痕血污,赤脚走在大街上。这些囚犯都是风泽水盗,刚从湖上抓回来,还都新鲜热乎……每隔一段时间,金蛉卫会驾船扫荡风泽各个岛屿,抓到水盗既不审也不关,直接押到西门外当众砍头。
囚犯们似乎并不害怕,肆无忌惮对路过的年轻女子吹口哨、高喊一些污言秽语,吓的花容失色纷纷躲进巷,等队伍过去才敢露头出来。口哨声太过销魂,恰好一条野狗经过麻球身边,一时没忍住,抬起后腿直接滋在他裤管上。
目送金蛉卫走远,阿弃麻球假装闲逛晃悠到缺宅门口。
阿弃轻轻推了一把:“宅子里有人。”
麻球刚刚拧干裤管,好奇道:“你咋知道?”
“废话!门从里面关着……你不是他无亲无故吗?”
“嗯……”麻球想了想:“缺爷偶尔也会带女人回家,估计人还没走……要不咱们改再来吧。”
阿弃瞪了一眼:“既然来了,肯定要进去瞅瞅喽。”
“可是……”
麻球抬头看看一丈多高的墙头,又低头瞅瞅自己怀胎十月的肚子,笑容有些尴尬。
“不用那么麻烦!”
阿弃直接抓起门环,咣咣咣,咣咣咣。
过了一会儿,从里面传出一个女声:“谁啊?”
音调有点怪怪的。
“鸦门的,缺爷派我俩来取东西。”
“什么东西?”
“关你屁事啊……少啰嗦,快把门打开,缺爷还在等着呢!”
阿弃装腔作势,又狠狠拍了两下门板。
咿呀——
宅门打开。
二人一愣——里面居然是一位金发胡姬,脸戴着紫色面纱,挂满金色闪片,露出一双碧蓝眼睛,上身一条紫色短裙,领口开的极低,雪白深沟一目了然,下身一条紧身长裤,尽显蜂腰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