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金发胡姬双手交叉胸前,一副懒洋洋爱答不理的样子。
阿弃进门后,朝门外指指。
“你,出去!”
“你没病吧?”
胡姬气的峨眉竖立,杏眼瞪的溜圆。
阿弃满不在乎:“要不我让缺爷回来跟你?”
二人相互对视,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胡姬鼻子一哼,怒气冲冲走出大门。
阿弃一点儿不客气,咣当!关门上闩。
“你以前见过她吗?”
鱼梁极少见到金发胡姬,即便看见,也只是路过而已,她们的目标不是花都风眠就是宗藩栖篁,对鱼梁这样的藩实在瞧不上眼。
“嘿嘿,没见过……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不然一定去光顾光顾,嘿嘿……嘿嘿嘿……”
麻球眯起眼睛,笑容十分猥琐。
院子里荒草萋萋,几乎遮住井沿,只能看见桂树下一个黑洞,角落摆着一只棺材,象征前任主饶身份,油漆脱落,棺盖掀在一边,里面积满雨水,时间太久已经沤成黑绿色,水面上漂着树叶、浮萍……
草丛中有两条分岔的路,被人用脚踩出来的,一条从大门口直接通往东厢房,另一条绕过正堂侧面,通往后院。
“缺爷平时睡在那边?”阿弃指指东厢房。
“嗯。”
“咱们等会儿再去,先去别的地方瞅瞅。”
(既然缺爷会把女人带回家,卧室应该不会藏什么秘密。)
完,阿弃蹚过齐膝深的杂草,艰难朝正堂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头察看,生怕不留神被蛇咬一口。
阿弃走上台阶,正堂房门半掩。他站在门外探头打量……宅子易主后,再没找人打扫过,墙角、柱子上挂满白色蛛网,地面、桌椅积起的灰尘足有半寸多厚,上面印着无数朵“梅花”、一道道细细长长沟壑,那是老鼠、蟑螂光顾过的痕迹。
“别站在门外啊,进去看不是更清楚?”
麻球双手用力一推。
“别——”
阿弃想要制止,为时已晚。
门板突然轰隆倒下,噗——激起无数灰尘弥漫整个房间。
阿弃赶忙捂住口鼻退下台阶:“咳咳……咳咳咳……这里不用看了……咳咳……至少两三年没进过人……咳咳咳……咳咳……”
二人又转去西厢房,大致瞅了一眼,里面蛛网、灰尘丝毫不比正堂逊色。
阿弃摇摇头:“算了,还是去东厢房吧。”
东厢房房门、窗户上都挂着厚厚的棉布帘,阿弃有点想不通……现在是炎热仲夏,又不是坐月子,没道理捂这么严实。
“缺爷是不是有啥毛病啊?”阿弃问同伴。
“没听呀。”
推开门,阿弃差点没吐出来。
空气中充满刺鼻的怪味,像是各种气味的大杂烩,至少能分辨出酒气、尿液、香粉,还迎…血腥气。
“啊呸,呸,到底在里面干过什么?”
屋里光线昏暗,只能看见一张床榻,枕头、被褥乱七八糟。阿弃让同伴撩起门帘,自己憋住呼吸走到窗边,一把拽下窗帘放进阳光,顿时目瞪口呆——
这家伙就是个变态……
被褥上一大片一大片泛黄的污渍,正是尿骚味的源头。床榻边紧靠着一只木箱,木箱旁摆着三只酒坛,两坛空的,一坛还剩半。木箱上摆放着七八只瓷瓶,每只瓶身都贴着一片的版印画,画着虎啊豹啊各种猛兽,阿弃认识这种瓶子——隔壁红袖舫老板娘屋里,装了满满一抽屉。有次花娘身上难受,派阿弃去隔壁借药,老板娘会错意,似笑非笑从抽屉拿了一瓶给他,回去花娘一看,登时羞红脸大喊一声“滚”……那时阿弃刚被捡到不久,第一次见到春药。
墙壁上挂满各种绳索、枷铐、皮鞭、棍棒……墙角甚至摆了一只火炉,冷清发白的灰烬里插着一把烙铁,乍一看好像进了刑房。
白灰墙上溅了许多黑点,阿弃一开始以为是墨汁,越想越不对劲……缺爷这种人啥时候握过笔啊?阿弃伸手一抹,尚未完全干透,黏糊糊、隐隐发红,居然是血。它们肯定不属于缺爷,他身上只有三道很浅的抓痕,弄不出这么多血。
阿弃突然对金发胡姬心生愧疚……为了伺候那个变态肯定遭罪不少,自己也许不该对她那么凶。
“你在这儿慢慢找,我先去后院看看。”
他一刻也不想再在屋里待下去,赶紧溜之大吉。
后院有几间屋,后门一侧是厨房、柴房,另一侧是马厩。
柴房没有柴、马厩没有马槽,空荡荡一目了然。倒是厨房奚奚嗦嗦有点动静,阿弃竖起耳朵摸过去,最后在灶膛后面找到一窝猫崽子,两眼紧闭、浑身粉红无毛,显然刚出生没几。窝里没看见母猫,但有一条鸡腿,肉质十分新鲜,应该刚叼回来不久。
马厩旁边用竹子、芦苇搭起一座雨棚,棚下有个地窖。窖口盖着一块木板,上面镶了一只铁环拉手,早已锈迹斑斑。窖口附近杂草,有部分茎秆倒伏……明显被踩踏过的痕迹。
阿弃走过去,握住铁环拉手,用力一拉,露出黑漆漆窖口。他弯腰向下张望,一眼就看见台阶上赫然两串脚印,一串往上、一串往下,轮廓清晰可辨、没积什么灰尘,应该留下时间不长。
他顺着台阶往下走,寒气嗖嗖扑面而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随手摸了一下墙壁,嘶,简直冰凉刺骨,湿漉漉挂满露珠。他有些纳闷——地窖虽然凉快,但也不至于这么冷啊。
他心翼翼下到窖底,借着头顶上那一点微弱光亮,隐约看见台阶对面摆放着一副木槽(应该就是马厩不见的那副)。槽里盛满东西,隐约有反光,他伸手一摸,冰冷湿滑……哇呜,居然是一大块冰!
夏日藏冰无非为了冰镇饮品,木槽里放的要么酸梅汤、要么葡萄酒。
哈哈,这下有口福了。
他按捺不住兴奋,顺着冰面摸过去,很快摸到一样东西。嗯?这是?他反复摸索,很快确认它是一只……鼻子,人鼻子!
他赶紧掏出火折子,点亮一看——
啊!冰块上居然躺着一个死人!
是一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来岁,仰面朝上,身穿青色织锦圆领袍,脚穿黑色鹿皮靴,肌肤雪白僵硬,双手放于胸前,十指纤长,额头系一条白色抹额,双目紧闭、神态安详,睫毛上结满霜花。
从冰块融化程度看,尸体应该最近才搬来的,缺爷肯定脱不开干系。
他样貌清秀、穿着讲究,一身干干净净,完全不像鸦门中人……难道,他跟棺材铺老板一样,是另一个被灭口的倒霉蛋?
阿弃抬头望了眼窖口,也许可以找麻球来辨认一下。
阿弃绕过正堂侧面,刚踏进前院,就迎面撞见一个婀娜摇曳的身影。
“谁让你进来的?”
金发胡姬反守为攻道:“哼,你俩鬼鬼祟祟的,晓得在干什么!”
阿弃很不耐烦:“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快出去!出去!”一边,一边做出赶鸭子手势。
金发胡姬双手往胸前一叉,摆出一副拒绝配合的样子。
“我偏不,有本事你把缺爷找来啊。”
“……懒得理你!”
阿弃见唬不住,索性丢下她直奔东厢房。先找到麻球再,一个女人嘛总归容易对付。
他掀开门帘,刚要喊——
咦,麻球怎么不在屋里?
阿弃又奔向正堂、西厢房,还是没找到人。
“麻球……你在哪儿?……麻球……听到就吱一声……麻球……你他妈耳朵聋啦?……”
阿弃喊了一遍又一遍,没收到任何回应。
“喂,我朋友呢?”
“哈,我哪知道,你又没让我帮忙牵狗绳。”金发胡姬语气充满幸灾乐祸。
麻球没道理不打招呼就一走了之,难道突然遇到什么急事?
……不不,肯定不会!
阿弃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对麻球来,底下最值得急的事莫过于吃和赌,它们都构不成不辞而别的理由。
他站在院子中央,一圈圈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大门上。
突然,脑子一闪。
“你怎么进来的?”阿弃死死盯着金发胡姬。
“我推门进来的啊,有啥大惊怪的。”
金发胡姬随口一答。
阿弃冷笑道:“哈,门从里面闩上,你怎么推开的?用脑袋撞还是用脚踹啊?”
“我……”金发胡姬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话,但仍旧狡辩道:“噢,是那个胖子替我开的。”
“你还敢撒谎!你刚才还没见过他……再,他为啥替你开门?脑子被驴踢了?”
“……”
“答不上来了吧?!你到底什么人?”
“嘻嘻,你想知道啊?”金发胡姬被识破,神情没有任何慌张,反而开始肆无忌惮表演,一边挤眉弄眼,一边勾勾指头,嗲声嗲气道:“你过来啊,过来我就告诉你。”
阿弃毕竟在花舫混了三年,这种把戏早就见多了:“别逼我跟女人——”
狠话没放完,金发胡姬已经率先出摘—
她凌空跃起,一脚飞踹过来,速度奇快,阿弃赶紧侧身闪避,呼的一股香风扑鼻,靴尖擦着眉毛掠过,只差半寸险些踢中颅侧太阳穴。
他这才发现对方穿了双十分奇怪的靴子……黑黢黢、乌突突、硬梆梆,材质肯定不是皮革或布料,倒有点像木头,形状狭长,靴首又尖又细,像是一对戳饶尖刀。
她一击不中,不作停顿又踢出第二脚。
阿弃这次不再托大,一边从腰间布袋摸出石子,一边向后翻跟斗,想拉开距离扔石子。刚翻完一个跟斗,还没站稳,对方第三脚已经踢到,他不得不继续往后翻……
就这样,金发胡姬连踢七脚,阿弃连续翻了七个跟斗,从院子中央一直翻到大门,石子仍然攥在掌心,压根儿没机会出手。
阿弃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麻球替阿弃接过不少业务,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追账。委托人一般是客栈老板,而对象是佣兵,长期拖欠住宿费、伙食费不给,有霸住房间不走,客栈老板实在忍无可忍,最后决定以暴制暴。
对方身手有高有低,其中最危险的一次是同时对上三个鬼蜂流武士(本来以为只有一个,没想到两个同门师兄弟凑巧来串门)。这三人修为已达人境中阶,又一道学艺十几年,相互配合极其熟练。鬼蜂流本来速度就快,这下更像加快了三倍,刚一交手就将阿弃围在当郑他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左闪右避、应接不暇……
饶是如此,阿弃仍找到机会出手,打伤一人后成功脱身。
但今碰到的金发胡姬,比那三个加在一起还要快的多……实话实,阿弃从没想过有人速度能如此之快,除非——
莫非她是位圣裔不成?(而且肯定不是蒙沌境的初级圣裔,修为至少要达到窥玄以上。)
金发胡姬连踢七脚不中,同样一脸惊讶,想不到区区一个鸦爪有如此身手。
“你叫什么名字?”
“爷是……”阿弃故意停顿了一会儿:“‘鱼梁一阵风,孟浪白龙’——”
他唯一绰号是“讨债鬼”(花娘起的),信口胡诌只为……突然从手里飞出一颗石子,目标直奔金发胡姬额头,虽然有偷袭之嫌胜之不武,但不武就不武吧,好歹胜了再。
叮——
阿弃明明瞄准的是额头,石子却砸在靴尖上。
不是他打偏了,而是对手一脚踢飞了石子。
她本可以轻松闪身避过,可偏偏不,非要选择难上百倍的应对方式,抬腿劈岔做了个竖直一字马,像在地上立了根笔直棍子,犹如杂耍一般将石子击飞,简直是“挖坟不用锹,全凭掏耳勺”,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这太……太他妈欺负人了!腿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阿弃混迹江湖这么久,还从没这么丢脸过。
不过嘛,江湖人士可辱不可杀,脸丢就丢了,先保命要紧。
阿弃没多计较,嗖嗖连续扔出两颗石子,虚晃两枪转身就跑。金发胡姬本想再多调侃两句,没想到对手逃就逃毫不含糊,稍微迟疑了一下,阿弃趁机奔到门口。
阿弃刚要拉开门闩,就感觉身后风起,连忙一个侧身。
夸嚓!
门板被踹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连带门闩一道飞了出去。
这可是宅子的正门,门板足有两寸多厚,外面还包着铁皮,就算是一匹成年烈马也踹不烂,这娘们的力气难道比马还大?
阿弃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窜到院墙底下,趁对手从门窟窿拔腿的功夫,纵身一跃,巴住墙头翻到墙外。人刚刚落地,还未站稳,就听见墙后有异响,心知不妙,赶紧一个跟斗向前翻去。
轰隆——
院墙被踹出水缸大的窟窿,砖头掉了一地,就落在刚才自己的位置,好险啊,幸亏躲得及时,不然就被埋在底下。
满街行人看的目瞪口呆,金发胡姬若无其事从窟窿里钻出来,眼里只有阿弃。
“什么人?”
两名附近巡逻的金蛉卫闻声赶来。
金发胡姬停下脚步,扬起嘴角冲阿弃邪魅一笑,比了个割喉的手势,然后朝金蛉卫相反方向狂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郑
破宅门突然打开,一个硕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条残缺的鸡腿,满嘴是油、一脸茫然望着阿弃。
“我才去厨房一会儿……错过了什么?”